總想在一個朗朗的日子裡,不要開車,從一個很是寂寞的小電車站上車,一路坐下去,坐到一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地方。於是在早春時節,一個有暖風微醺的日子,我坐上了去水戶的那條水郡線電車。
那是梅花盛開的時節,早就知道水戶的梅是日本有名的。其實在這樣的季節裡,梅花到處都有,在我家旁邊的一塊空地上就有五十株各色梅花竟相爭妍,可是水戶的梅不同於尋常的梅,因為那是日本三大名園之一的皇室貴族“攜樂園”的梅園。上百種梅花的品種,三千株的各色梅花在微寒的季節裡花團錦簇,那感覺,真的是很貴族。
對於梅,一直都有這種感覺,無論是成林的,單株的,天然的“健梅”還是人工“病梅”,在天地一片荒涼的日子裡,突兀的美艷傳導出梅本身的孤傲,也許這就是它最惹人喜愛的原因之一吧。 窮山惡水的成長環境豐富了我對花花草草的想像,說來慚愧,真正見到被文人墨客寫畫氾濫了的梅君子,還是在日本,那是生長在我婆婆家後庭院的一株老梅,那個早春三月,一場厚厚的大雪過後,竟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一抹艷紅就那樣在白雪下傲然綻放了。
婆婆告訴我:這株梅花雖然好看卻不結梅子,前院的那棵,開花比較晚,但每年的酸梅酒都是用那梅子漬出來的。後來也看了能結梅子的那些梅花,的的確確不是很嬌艷,樸實的叫人不大相信那也是傳說中高雅的梅,然而,婆婆用它漬出的梅酒,卻是好喝得不得了。儘管這樣,我還是喜歡看不結梅子的梅花,就像我喜歡喝婆婆的梅酒一樣無法更改。
話說我坐上通往水戶的水郡線,整個車廂裡坐滿了三分之二的人,大多是打扮得整整齊齊的老人,成群結隊,相約去看水戶的梅。像我這樣年齡的,大都是選擇開車去,圖的是一個方便。好在日本人不喜歡打探別人的事情,我挾在那些老人當中雖然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老人們都顯出一副見慣不怪的樣子,我也就慢慢理所當然了起來。兩個小時之後,抵達水戶。而“攜樂園”就在車站附近,叫人猜疑,這個站的建立大概就是因為有了這片梅林的緣故吧。
三千株的梅林的的確確是很壯觀,但最為壯觀的是觀梅的人,我說的壯觀不是觀梅人數的多少,因為我去的日子是日本的“平日”,也就是肩負著養家餬口的人們都必須上班工作的日子,所以梅樹還是比遊人多。壯觀的是,有大部分來觀梅的人都帶著“下敷”,也就是鋪在地上用的大小墊子,選一株自己心儀的梅樹,在樹下拿出便當,安安靜靜地吃吃喝喝,偶爾一陣薰風過來,凜冽的香氣和落梅同時襲來,那感覺,真是唐詩宋詞。
那天我沒有帶“下敷”,但還是選了一棵喜歡的梅樹,靜靜地躺在樹下的草坪上,春季的藍天和白雲構成了眼前紅色梅花的背景,我心裡只能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想不出來,回憶不起來,只有當一陣風把梅花吹落了的時候,我空白的腦海裡才機械地打出一行:砌下落梅如雪亂。
後來我又多次去過水戶,除了耀眼的陽光在這個太平洋邊上的城市閃爍外,沒有任何很有特色的記憶。只有那片梅,那株梅,那飄飄的朵朵落梅,構成了我對水戶的永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