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叫西塬 (2)- 扎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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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1月我们六个男生,四个女生来到西塬。西塬离宜川县城80里路,接我们的老乡赶着几头毛驴,驮着我们的行李早上从县城出发,先沿着县川河走了一天平路,天快黑了开始爬山,到了村里就全黑了,我们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打开窑洞门,才看清楚了我们要扎根的地方。

全村九十多口人,十八户人家,分布在山梁东西两侧的三十几孔窑洞,没有砖窑,都是土窑,我们的窑就在西侧。像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岁月给西塬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沟壑,每天出了窑洞就得爬上爬下。最大的平地是村头的场院,比三个篮球场大不了多少。长长的井坡通向沟底的水池,从山缝里流出的一股潺潺泉水养育着全村人家,赶着毛驴到沟底驮水,一趟要一个小时。处处可见的石磨石碾、木桶木犁,展示着时间的永恒不变,连挂在窑洞门口的一串串柿饼,堆放在院子里的一捆捆柴垛也好像在向世界证明,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到时代的步伐:从树杆到树杆,最后进入窑洞窗口的金属线就是时代进步的见证。家家户户的炕头上都挂着一个陶瓷喇叭,没有外壳,没有开关,就是一个纸盆,每天定时播放公社转播的全国联播节目。喇叭声音听起来像苍蝇飞蚊子叫,可是老乡们爱听,“东方红”百听不厌。本来嘛,这曲子就是从这黄土高坡诞生的。问老乡今天广播里有啥新闻,他们都会说“不解(陕北话“不知道”,发音xie)”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小喇叭是他们拥有而祖辈没有的唯一东西。

土改时定阶级成分,除了一个单身户是贫农以外,全村都被划成中农。刚到村里的头一段日子我们的心里就有点犯嘀咕,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把我们放在中农扎堆的地方符合政策吗?平时上工歇歇儿(陕北话“休息”)时,村里人就爱给我们讲,解放前哪个山坡上的哪一块地是谁家的,种的是什么,让我们觉得有点资本主义复辟的味道。想跟老乡搞个忆苦思甜,老乡就说实话,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解放前跟解放后一样。我们知青六男四女,从进村的那天起总是听到 “六个娃,四个女子,这日子咋过嘛?”之类的奇谈怪论,我们听着怪不顺耳的,中农的觉悟就是不高。陕北人实在,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六个娃,四个女子确实不好办。

刚到那天早上,几条狗蹲在院子里。这狗也真新鲜,看见生人也不叫,好像闻到了吃的东西。刚从城里来,有年头没看见过狗了,于是,我们就把剩下的干粮拿出来,一边逗狗,一边喂它们。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人也多了起来,有大人,有小孩。突然,人群里一个人喊了一声“给娃吃些嘛”。我们震惊了,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少爷小姐,就是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谁说中农不能对我们进行再教育?刚来第一天就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还记得当时把干粮给孩子们时的尴尬场面,让我们无地自容。孩子们接过干硬的干粮时高兴的样子,也让我们马上预感到,苦日子在后面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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