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大杂院是个小社会,幼稚啊同志们,大杂院那是阿拉伯世界呀,每家都有个宗教领袖,什叶派和逊尼派没完没了的掐,敌我瞬间转换无法选边站队。先是两伊打,完了伊拉克和科威特打,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打,以色列又和叙利亚打,都打够了又凑一起再跟以色列打,打不过歇菜后,拉登和库尔德人又满世界打......
门口第一家,崔姥是教主,崔姥爷是教众,崔姥爷半身不遂丧失语言表达能力无法夺取大位,那屋传出的永远都是崔姥姥尖声的布道。依次第二家,张姥爷是教主,张姥姥是教众,可能因为没能生个一男半女,张姥总是低顺的出现在我们视野里,而张姥爷虽然看着是个没脾气的人,浓眉大眼人狠话不多,总是拎个菜筐晚出早归,好像是名更夫,从那屋传出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咆哮。但有克星,他们抱养的女儿一回来这二老就好像老鼠见了猫,立刻放弃所有信仰乖乖的听女儿传法。
第三家是我姥爷家,甭说了我姥爷是教主,我姥是教众,外加上我姨我姨夫。我妈不是教众,我妈是孙悟空。我姥爷的气质就是窝里横,出去就是老实人啥脾气没有,我姥是宅门里出来的从不跟他一般见识,每次都是他自己端坐在沙发上又拍桌子又拍炕沿,完全是九品县令审叫花子的气派。他那怪脾气人缘极差,也没人劝他,也没人问他为什么发火,再看我姥姥风轻云淡的切菜做饭压根不理,到饭口只说一句:行了,吃饭吧。我姥爷一脸茫然,这气就算白生了。
这个院子重视知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太姥爷那辈是参军参军参军,我姥爷这辈是大学大学大学,不搞先军政治,搞学而优则仕。姥爷家有活从来不找我父母,什么换煤气罐,房顶串瓦,打煤坯,劈劈柴大都是我姨两口子的事。我爸大学生,我妈人民教师,两人在院子里有地位,再加上我小时候学习也好,唔们家简直笑傲江湖。姥爷一家对我爸特客气,所有人都很尊重我爸。我刚记事那会晚饭时姥爷总喊我爸过去喝点,我爸那海量二钱酒就下桌,回家纳头便睡。我很喜欢他的夜生活,他睡了我省心。好景不长,人家不叫他了,给他喝酒就是糟蹋粮食。我这老爷爷板着脸欺负我姨和我姨夫那是真有一套,家长派头十足,我姨夫自己专研学习,被评为某年度的市车工大王,市长给发的奖状,我姥爷视而不见,一句表扬都没有,还是端着架子爱答不理。我姨是厂工会干事,为人泼辣,背地里一提起这事就破口大骂:你们老夏家怎么做都对,我们老魏家怎么做都错。我和我妈就笑,我姨很妒忌我妈在我姥爷眼中的地位,学历是硬伤。
第四间最热闹的,文武带打,那屋是没宗教没信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一般开头是我舅妈嘴碎,嘚嘚嘚嘚没完没了,如果是我表弟出错,她就会叨咕到我大舅气冲斗牛对我表弟大刑伺候,如果是我大舅的错,她就会叨咕到我大舅对她痛下杀手,反正我大舅是能动手尽量不吵吵。
大舅比我妈大两岁,小学体育教师,据我妈说因学习成绩实在太差,最后跟我妈都成同年级同学了。我妈总说你大舅是真笨,考高中都考不上,最后去师范当老师了。赶情那年月师范都是劣等生去的地,我就没敢反问我妈:那您是怎么回事......我大舅嘴笨,从没听过他和我舅妈对吵,一声都没有,大约过十分钟,就会听见皮带抽人的啪啪声,夹杂着我舅妈的欢呼:你又打人,又打人!但他们家从来不摔东西,这就是费皮肉省物件,真是过日子人。
有回,我舅妈因表弟犯错开始念经,我早知道表弟今晚要挨打,老早就耳朵贴薄门上听热闹。开场我舅妈还是老一套,过了十分钟我大舅凳场,接下来是皮带声和表弟的座右铭:爸我服了,再过几分钟就该散场,没什么新意。我饥肠辘辘想到碗柜里找点吃的,刚掀起碗柜的布帘,忽闻听好像换词了,是我舅妈的深情独白:我给你买皮带就是让你打我们娘俩的!!
哎!怎么茬怎么茬?原来我舅妈看大舅打的太狠不肯收手,上前护驾,哪拦得住,没办法咱舅妈舍身堵抢眼搂住儿子加以保护,那我大舅正杀的兴起哪里肯怜花惜玉,往日里被我舅妈欺辱的往事历历在目涌上心头,你们娘俩一勺烩了吧!啪啪啪啪啪啪.......
从那以后,我舅妈常常像祥林嫂一样自言自语:我给他买皮带,就是给他揍咱们娘俩的。一巴掌宽牛皮板带,二层熟透的小牛皮,远看耀眼夺目,近看冷气森森,有诗为赞:.......算了我就不做损了。反正啊,咱家买不起牛皮板带,咱们都用扫帚嘎达,那玩意2毛一把,美观实用,物超所值,打坏就换新的。
我爸是有涵养的人,除了对我。我妈是飞扬跋扈的人,对任何人。
他俩总吵,我是不知道因为啥,但不动手。我妈的聪明在于没买牛皮板带,故此我爸没有称手的兵刃。我爸辫不过我妈,只能气的摔东西,什么茶杯呀,茶缸啊,茶盘啊,盘子碗...... 顺手逮着啥就摔啥。那次,他随手抄起了毛主席塑像,白色陶瓷的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我妈高兴了:摔,摔呀,你能耐呀,摔!我爸犹豫了,我傻乎乎的在那乐,这他要敢摔好像就可以荣升为现行反革命。
局面僵住了,室内空气凝固了两分钟,我妈洋洋得意,我爸骑虎难下,我手里拿着作业本一边看热闹一边正准备写作业,家父果然是人中俊杰,很克制,很冷静,慢慢放下塑像,却又不想失了面子,一扭头看见了正在微笑的我,只觉他眼睛一亮,大吼一声:都他妈几点了还不写作业!回身抄起扫帚就冲我来了......哎!连良,连良,我是打酱油的呀!!平民不要出现在交战区,战地守则得牢记。
我家的搪瓷茶缸个个掉碴,盘子掉碴,碗掉碴,窗玻璃,门玻璃裂纹,锅盖瘪一块,饭铲弯的,连小炕桌的一条腿都断过,阿富汗打了那么多年好像居民家里也没这么惨。
我妈这人最赖皮,大多吵架都是她挑事。有时打的激烈姥姥会过来劝架,每次都训斥我妈,我妈也不顶嘴也不解释,我姥前脚走她后脚继续攻城。后来,我姥也烦了,过来也不劝架,抱起我妹妹拉着我就走,临走甩一句:你俩好好打。多么没有素质的夫妇,一个本科生,一个大专进修生,真让我这个少先队员瞧不起,打不赢的一方还拿我出气,让你俩当共产主义接班人,我都不放心!
有年冬天,严寒。晚上吃完饭我爸用那个满是创伤的茶缸沏了一缸茶,水很热就放在一旁晾着,那晚好像大家咸菜都吃多了,我就来了瓢凉水灌下去,我妈一看有茶水,拿起来想喝,水太热没喝进去,便用嘴吹着水面降温。我爸一看她要喝,一把夺了过来悠悠道:想喝自己沏。两人距离半米,我爸夺过杯子的手还没慢移到自己身前,我妈施展了一手匪夷所思的绝世武功,她闪电般的探出头朝杯子里连吐了三口唾沫.........我和我爸惊呆了,好身手啊,我妈轻描淡写:你喝吧。我那悲愤交加的爹把满满一茶缸子茶水刷的倒进煤槽子里,又想摔茶缸,但厨房实在太小膀子甩不开,只好把茶缸当的一声扔在桌子上,摔门走了。
几经交战,我妈脱颖而出力压群雄,成为老徐大院战神。我姥爷欺负我姥,她就去教训我姥爷。我舅妈欺负我姥爷她就去教训我舅妈,我大舅不敢交锋,怎么吵他也不参与,真有大哥样,其实啊他是怕气晕了又得拿我舅妈配合那条皮带出气。
再重复一遍:平民不要出现在交战区,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