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上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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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一九七五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我三姐来看我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我从没想过让别人来看我,更没想到姐姐会来看我。在我的印象里,我家中的兄弟姐妹不像别人家的那样亲,如果说亲的话,那也只有老抗、我和小沉,因为我们仨从小是在一起的,尤其我和小沉,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感情最深。在我印象里,三姐喜欢书,二姐喜欢排球。不过我三姐也是业余排球爱好者,文革以前,她是什刹海业余体校排球队的。我五六岁时,她带我去过体校,她的教练姓林,人家都叫他小林。还有个女教练,叫大崔,胖得一点都不像搞体育的,后来在体育学院进修时和我二姐是同学,一到星期天就到我家来。

我五六岁时很崇拜二姐和三姐,她们一换上运动服,是那么的英姿飒爽。她俩都是本队的场上队长,上场时矫健地走在第一个。记得有一次,是全国排球甲级联赛,北京队对上海队,妈妈和三姐带着我和弟弟坐在了看台上。我们是赠票,在板凳队员的身后坐着。那场球赛很激烈,前四局打成二比二平。在第五局,双方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使出了全力,做最后的冲刺。十五比十四,上海队领先,而且还掌握着发球权,我为二姐的北京队捏了一把冷汗。对方又是那个彪悍的女人,发着她得手的刁蛮飘球,我后悔没带崩弓子,不然我非让她发一个四脚朝天的蛤蟆球。球发过来了,呀!它是那么刁,那么飘,呼呼悠悠地向着北京队后场左角飘过来,这个位置正是北京队防守最薄弱的主攻手王子淑的防守领域。眼看球要落地,我沮丧地闭上了眼睛,“鱼跃救球!”三姐急得喊了出来,王子淑以一米八二——当时女排中少见的身高,纵身跃起,像一条大黄花鱼海底捞月,将球救了起来。白色的皮球在沾地的一霎那突然蹦起来,飞向四号小七(我二姐在队里的昵称),二传手沈七聪胸有成竹摆出传球至攻击位置的姿势。实则她另有打算,球出手突转方向擦网而过,轻轻地落在了对方前场无人防守的左角边线上。“哇,太棒啦!四号真了不起,机智!”人们狂呼着。我一下子蹦了起来:“四号是我姐,四号是我姐!”

妈妈一把没抓住我,我狂喊着奔到了场上,我三姐飞快地追了下来,一把将我抱起,挟在腋下提拉了回来。

那场球北京队赢了,全队在王子淑的奋力救球、沈七聪的临危不乱下士气大振,连续打出了好球,取得了这场艰险的胜利。

小时侯曾以为荣的姐姐今天到监狱来看我了,我羞愧得不知所措。当我见到她时,几乎不认识她了,因为坐在我面前的不是那走路如风、精神抖擞的女运动员了。眼前的她恬静优美、气质高雅,我这才体会出妈妈为什么说我家女孩里三姐最漂亮了。那场接见是在她娓娓不停的絮叨中结束的,虽然她说了那么多不符合我实际情况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在鼓励我,想让我看到一个虚幻的美景。不管怎样,我非常感谢她来看我。

天冷了。一天我们去葡萄园埋葡萄架,西北风嗷嗷地叫着,风沙弥漫得使人睁不开眼睛。劳动强度很大,要求三天将所有葡萄架埋完,不然一上冻就无法埋,那葡萄树就会死。犯人们都使出了浑身力气,一趟下来,没有一个人抬一下头、直一下腰的。到中午吃饭时,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的甚至光着大膀子。饭车来了,谁都没想到能吃包子,还是纯肉馅的包子,一人两个。大家在队长的监视下排着队领取时,排在后边的还没领到,前边的已经吃完了。大家围着送饭的车,嘴里淌着哈喇子,眼睛斜乜着饭车上大笸锣里的包子,不断地咽着口水,谁也舍不得离开。个别的几个人没吃完,不是没吃完,是根本舍不得吃,就躲在葡萄趟里双手捧着那俩包子,仔细端详着、小心翼翼地闻着。我站在外围,紧挨着饭车的小老倭瓜、汪延庆、江南夫、柳胜利、徐志新等和我岁数差不多的一帮年轻人看看饭车又回头看看队长,然后快速地四周环视着。

我看到饭车里的包子顶多发出了三分之二,难道剩这么多不发了?当伙房的将包子盖好后,我知道还会分给大家的盼望是幻想了,就动了抢的念头。正在这时,小老倭瓜的眼光和我相遇了,我一个眼色递过,就冲了上去,伙房的刚要伸手拦我,被小老倭瓜一拳打到了车下。“哗—— ”一转眼,车上的包子一个不见了。

原来“湖南农民运动”这么好发动。人的无畏和胆量是饿出来的。

我看着葡萄趟里的犯人们狼吞虎咽地享受着革命成果、百年不遇的肉包子那满足的神情时,想到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包子吃在了肚里,怎么吐出来将是我人生的又一次体验。

晚上刚一收工进圈儿,指导员在队前讲话说:“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我不说大家也知道它的严重性。居然敢在监狱里公然行抢,这是建国以来,也是我参加监狱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没发生过的事情。我希望参与这个行动的人主动到队部来坦白,争取宽大处理。没有参与的要积极靠拢政府,揭发检举这些人的罪恶行为,尤其是这件事的首要分子,大家要勇敢地站出来与他进行斗争。在这件事上首先站在政府一边、积极检举揭发的犯人,我们要及时地给予奖励。对于那些顽固的坚持反改造立场、拒不交待坦白的反改造分子,势必严惩不贷,特别是首要分子!”

当他最后几个字说完时,把眼光狠狠地转向了我。他心里愤愤地想:我听说一中队是整个农场里最不好管理的老大难单位后,以一个营级转业干部的身份主动要求来一中队做指导员。原本是想以自己的工作能力,让一中队来一个大转变,为革命工作做出一些成绩和贡献,让领导们也知道知道我的能力和对党的事业的无限忠诚。前任指导员向我介绍队里情况时,特意提到过沈猛,说:‘他虽然是刑事犯,但我总感觉他比政治犯还反动。他似乎对社会抱着强烈的不满,甚至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都抱有抵触情绪。我这不是瞎猜的,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有哪个犯人没写过思想汇报、在汇报中不引用毛主席语录?唯独沈猛,他不但从没写过思想汇报,就连每个犯人每年必写的年终总结也就凑合着写一篇。字还大得恨不得光总结俩字就占满一篇纸,更不要说引用毛主席语录了。就是那些政治犯,也不敢这么写呀。他就是没公开讲过反动的话,不然我早就给他报加刑了’。自己来到一中队后,曾专门观察研究了他一个时期,觉得前任有点儿多虑了。可刚一放松,就出了上次他大闹全场大会的事情。真是鬼使神差,政委居然那么客气地让自己秘书带他到总场医院去看病。而且还让教导员转告我,不许因为这件事整他,说他只不过是被捆急了,不会抱有什么政治目的,还是个孩子。一整他,倒让犯人们认为他那句话有理了,要真有政治目的,他不可能敢这么公开。我也认为是呀,你看,那些政治犯也不敢这么做啊。为此,自己曾与他耐心地做了三个多小时的谈话教育。从那儿后我还说他挺老实的,也不违纪,劳动也不错,这次自己的年终报告里还想以他为例,介绍自己是怎样取得这些成绩的呢。现在看,一切都白干了,这样闻所未闻的事都发生在了一中队,就是前任在时,也没出过这种事啊。这不恰恰说明自己的无能吗?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全厂干部大会上做先进工作报告呢?不成,只要有沈猛在这个队里,今后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呢。正好趁这次的事,要不给他加刑,要不把他调走,总之要彻底解决这个祸害。想到这儿,他大步向分厂部教导员办公室走去。不久,大喇叭里传来了勒令。

“全体犯人注意了,现在宣布场部决定。今天中午在葡萄园劳动,当伙房饭车给一中队送饭时,一小撮反改造分子公然聚众闹事,将伙房饭车一抢而空。这是反改造分子猖狂的反改造行动,是向无产阶级专政进行公开挑衅。也是建国以来,在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监狱里从没发生过的事情,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为此,场部勒令:

一 、凡是参与了这次违法犯罪行为的罪犯,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即明天晚上八点以前,自动写出书面检查交到中队。

二 、没有参与这次违法犯罪行动的犯人,要积极靠拢政府,对自己知道的参与了这次行动的反改造分子进行大胆的揭发检举。对其中的首要分子进行揭发检举的,政府一定给予表扬与奖励。

三 、凡是参与了这次行动的犯人只要能主动坦白,一概不追究其法律责任。揭发同伙尤其是检举出首要分子的犯人,还会得到政府的表扬与奖励。

四 、凡是拒不交待甚至搞攻守同盟者,政府一定给予狠狠地打击,严惩不贷。”

广播结束后,中队里一片紧张的气氛。人人脑子都开始急速地运转起来。那些没有参与的人谁不想在此刻立功呢?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快得让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许多人忽然都跑到葡萄趟里大口地吃起了包子,而且有的人手里还拿好几个,有的是用衣服兜着。广播中明明说对其中的首要分子进行揭发检举的给予表扬与奖励,这奖励很有可能就是减刑啊。那到底谁是首要分子呢?不行,既然是检举,就得说出带头的来,说出带头的才有可能得到减刑。于是,他们便根据自己的猜测,写出了揭发材料。他们的猜测也不是没有根据的,首先是手里拿着许多包子在吃的,看见三个人在吃的,就比较一下谁在平时给队长的印象最坏,就写谁是带头的。相互还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写的是谁,生怕被别人抢了头功。

那些一贯积极靠拢政府的班组长们此时绞尽了脑汁在琢磨着,有的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领了包子不赶快吃掉,蹲在葡萄趟里没完没了地端详那包子。啪,抽了自己个小嘴巴儿,那包子是你老婆呀不赶快吃了,有什么可看的?这该看的倒没看着。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写揭发材料,因为他的分析能力还是很强的,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们所惋惜的只是没有亲眼看到谁是罪魁祸首,好像一旦他看到了这刑就减到手了。

易铁成由于给薛队长按摩到位,把个薛队长摸的是心花怒放,不遗余力地多次坚持为易铁成报请减刑。功夫不负有心人,易铁成终于得到了提前释放。

 

我们班现在由商济南担任班长。他四十几岁,在外面据说还是党员干部,因为强奸被判了七年。这人不愧是干部,办事稳重、考虑周到。此时他没有写检举材料,他不是不写,这么好的立功减刑机会,他怎么能漏掉呢?他是不急于写,他很清楚不是每个人都能因为写这么一个检举减刑的。那得看是谁检举的了。像他这样一贯积极靠拢政府的班组长,才能借这个东风得到减刑,如果是写揭发检举的人都能减刑的话,那减得过来吗?

他的确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因为我们班是最后一个领包子的班,作为班长他又是我们班最后一个领包子的人。但他左思右想难于下笔,因为他有两个顾虑。第一他自己也抢了,只抢了一个。他不知道当时他的手是怎么那么快地都没和他说一声就伸了过去。这二更重要,没这二那这一也就不存在了,他的材料会是全队第一个放在队长值班室里的。为这二他听完广播后懊悔得差点把自己抢包子的那只手剁了去。这二就是他那只没请示他就伸出去的手被两个人看见了,一个是盛午,一个是沈猛。

他没有看到沈猛对小老倭瓜使的眼色,只是看到沈猛被伙房的阻拦时不知是谁一拳就把伙房的打倒了。沈猛抓了几个包子走时与自己擦身而过,当自己不由自主地忘记了靠拢政府而靠拢了包子时正好儿沈猛回头看见了。不过对沈猛他并不担心,凭他的社会经验和阅历以及对沈猛的了解,他知道沈猛即便是厥在批斗会的现场时也不会说别人,决不会检举他的。沈猛这人行事比较怪异,好像是个君子。其实在这个社会里君子不过是傻屄的别名,尤其是在监狱里。

投鼠忌器,今天自己也不会揭发他的。

可对盛午,他就有所顾忌了。盛午是个三十几岁的农村人,当过兵,因为强奸判了八年。他是个没有是非观念、只要对自己有利可以睁着眼说瞎话的人。他可以为了得到一张卷烟纸向队长说自己要写揭发材料或思想汇报,然后将要来的三张纸中的一张瞎编一个揭发材料,而得到两张卷烟纸。是为了自己眼前的需要可以出卖一切的人。毫无疑问虽然他也抢了包子,但他会先交待自己,然后揭发他看到的所有人。更有可能的是,他不说自己,只揭发别人,以此来掩盖自己。看着盛午聚精会神地趴在那儿写材料,他已经猜出他所写的内容了。

怎么办?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要赶快做出决定,决不能让他说出自己也抢了包子的事。想到这,商济南趴在床沿上,迅速地写了自己的揭发检举材料。就在盛午站起来准备向外走时,商济南叫住了他:“盛午,你过来一下。”

盛午迈出门的脚收了回来,他把手中的材料叠起来,走过来说:“干嘛?”

商济南背靠着床沿,拍了拍身边的小板凳,说:“你坐下,我和你说点事。”

盛午纳闷地坐了下来。

“昨天指导员找我谈话,我特意提到了你,说你现在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无论在劳动上还是在遵守监规上。 尤其是靠拢政府方面,不再像以前那样捕风捉影、无风起浪,都是本着实事求是、认真负责的态度。”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盛午。盛午干笑着说:“那是那是,多谢你美言,今后还得麻烦你多多照顾。”

“指导员问:‘真的吗?盛午能改掉说瞎话的毛病可不容易,那他就真进步了。’我说:‘是真的,您可以看他今后的表现。’”

盛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地听着。商济南突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今天这份揭发检举是很重要的,我知道你我都没参与。但我们揭发时一定要准确明了,为了揪出真正的首要分子,我想和你核对一下材料。”

说着他打开了纸夹子,让盛午看自己写的揭发材料。当盛午一字一句看完后,他又指着其中一行,小声说:“这里最重要,‘我和盛午都看到了汪延庆第一个抢的包子,当我俩正要制止汪延庆的反改造行为时,他钻进葡萄趟里不见了。’你看我写得对不对?没意见的话就请你将咱俩的材料一同交上去。”

“哦------对,太对了。我的还需要修改一下,待,待会我再给你看。”盛午慌忙要走时,商济南把自己的材料塞给他,说:“我相信你,不用给我看了,写好后一齐交上去就行了。”

完成了这笔得意的肮脏交易后,商济南舒心地喘了一口大气,他踩着汪延庆的身体就准备减刑了。

每一个人面对这紧张的时刻,都做出了自己最本能的反应。在我们这些年轻的犯人中,却看不出任何动静,大家心中都这样想:爱揭发不揭发,甭管谁说我,反正我就是没抢。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第二天晚上八点,薛队长把全小队集合起来,在我们班开会。他的开场白是这样说的:“在这次严重的反改造事件爆发后,广大的犯人是积极接受改造的。大家都立即写出了揭发材料,包括那些参与了这次事件的,他们不但主动交待了自己,还大胆揭发了别人。但也不排除一小撮极个别的反改造尖子,顽固地坚持反改造立场,继续与人民为敌,对此我们一定给予严厉的打击。今天我们就召开对他的批判斗争大会,同时希望那些执迷不悟的人赶快回过头来,向人民、向无产阶级专政举手投降,否则绝没有好下场。希望大家踊跃发言,勇敢地向这些反改造分子做无情的斗争,这也是对你们最好的考验------汪延庆,站出来!”

谁也没想到是汪延庆。我忽然明白了,商济南之所以选择汪延庆,是因为他经常为了吃到一块豆饼、一把黑豆、一个玉米,被人汇报给队长,大批小斗的是家常便饭,他已经练出来了。本来他就不太会说话,所以每当他被批斗时,他就往那儿一厥,一声不吭、很有耐心地等待那些积极接受改造的犯人们说得口干舌燥,就可以结束了。但这次又拿汪延庆当靶子使,未免太阴毒了,因为这次不是斗一两次就完事了,很可能会因此受到加刑处理。

汪延庆是广安门外马联道的一个农村来的孩子,他的爸爸因为地主成份,六六年文革初期时被斗得患了精神病。他因为偷被判了两年,进来时还不到十七岁。关键是,他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到期了,这个时候甭说给他加一年半年,就是加一天,他的妈妈也会急死的。哪个妈妈不在一天一天地数着刑期,盼望着自己的儿子归来啊?

我心里对商济南起了极大的愤懑。其实队长的意图不在汪延庆,他们心里明白,汪延庆不敢带头抢包子。之所以斗他,是利用他就要到期渴望回家的急切心情,迫使他将真正的带头人说出。

当那些想靠着批斗他人来表现自己的积极改造,而不是从内心反省自己的罪孽、在思想上真正想改恶从善的犯人们用嘴批从汪延庆身上得不到一点东西时,薛队长站起来走了。

信号发出来了,积极分子们大展拳脚的机会到了。多少次被斗的反改造分子在这个信号发出后不到半个小时,就会嗷嗷嚎叫、苦苦哀求着承认了那本不是他所为的事情。可我知道,汪延庆是不会说的,虽然他不善辞令,但两年来的监狱生活已使他对那些积极接受改造的犯人秉性以及他们争取减刑早日出去的目的看到骨子里去了,对我这样的反改造尖子倒有着好感和钦佩之情。他是忠厚、讲义气的人,他宁肯自己受罪也不会说别人的。

人在一切都被打碎、毁灭,而还有一丝可以让别人平视与信赖的可能时,他是不愿再失去这仅存的一丝可能的,哪怕只有一个人能理解、看到。看来“食色”里,在但凡能使人维持生命的基础上,色还是重于食的,这个“色”指的一切是有形的物质及在人内心的反应。

商济南、盛午还没等薛队长后腿迈出门,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将汪延庆的胳膊飞了起来,另外几个积极分子同时拳脚齐下。正在此时,火上的水壶发出了尖叫,我一步跨到火旁,拎起滚开的水壶大喝一声:“全他妈的住手!我看谁再敢动他一下儿,我今儿就烫死丫的!”

积极份子们作鸟兽散,有两个退得太急,屋里地儿又小,摔在了坐在前边板凳上的犯人身上。再看商济南,他已经窜到了最犄角的旮旯里,用惊恐不解的眼光望着我。屋里异常的安静,大家看着我,流露出各种各样的目光。一些是告诉我:又有好戏看了,一些流露出的是明显的担心。我把水壶放在火上,继续让它开着,等待着下一轮的高峰。

薛队长没有走,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的批斗不会那么简单地达到他预期的效果。当他走出去后,并没像以前那样到值班室抽烟聊天,等回来时问题就解决了。他就站在房屋拐角处,我的嚎叫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赶忙趴在窗口往里看,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气疯了:没想到沈猛反改造气焰如此嚣张,而商济南等那么多积极分子此时竟胆小到如此地步!他气得急速地走进屋里,指着我鼻子说:“沈猛!你还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你给我滚回去!”

我冷笑一声,说:“我是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你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别老玩儿这一套见不得人的把戏,有本事你站在这儿让他们打人,你不敢!”

“怎么,你还敢连我一块儿烫?”此时他已经气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居然像俩人打架一样和我叫起碴巴儿来。

“我不管是谁,谁打人我就和谁玩儿命。你们不是经常讲,要拿犯人当人吗?你要知道这是监狱,就别用文化大革命的那套,就是文化大革命毛主席还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呢。”这是我在监狱里第一次引用毛主席的话,我穿着一身黑囚服,举起了真理的大旗。

真没想到毛主席的话在监狱里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革命人民听了欢心鼓舞、阶级敌人听了心惊肉跳的有力武器。薛队长张着嘴指着我,退了出去,边退还边说:“好,好------你等着,你等着!”

屋里一片寂静。响水不开,开水不响。谁都明白大祸即将降临在沈猛头上了。

我掏出烟叶盒,慢慢地卷起了一大炮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

 

灵魂已随烟云去,

肉躯何惜入鬼坟。

既来地狱探疾苦,

岂惧阎罗与众神。

区区麻绳枉缚体,

棍棒怎破金刚身。

若得一支灵芝草,

甘奉庶民破红尘。

 

唯一可惜的是,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可爱的烟叶见面了。

还真不错,我不慌不忙地吸完了这一大炮烟,值班的才来叫我。我将烟叶盒放在被包下,跟着值班的邵领民向值班室走去。到了值班室门口,我看到门大开着,三个值班的都背着手,分别站在三个屋角。里边没有队长,邵领民说:“你先进去等着,队长这就来。”

我刚走进屋去,“砰!”一声闷响,一个沉重的物体砸在了我的后脑。我眼前一黑,栽到了地上------

 

白云飘缈,仙风拂面,我眼见一琼楼玉宇高耸云中。不由得想加快脚步,向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奔去。我要见玉皇大帝,问问他何处有仙山琼阁、世外桃源?哪知我心急步乱,一脚踏空,头冲下直直地向大地坠去。我双脚狂蹬,两手乱抓,拼命想抓住些什么,让它托住自己哪怕是延缓我的下沉。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还有那么多不明白的事要去探索------

我什么也没抓到,眼见就要粉身碎骨,忽然间,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的身子居然平躺在了一张柔软无比、舒适万分的大床上。我从没躺在过这么温馨的床上,好似儿时偎在妈妈的怀里。这温馨使我昏昏然然,带着甜蜜的微笑睡去,期许着妈妈的吻。

一阵剧烈的晃动将我惊醒,我睁眼一看,原来我躺在观音菩萨手上。她佯装生气地说:“我救你来,本想是助你上天宫去见玉帝,谁想你竟如此贪图安逸。早知如此,救你何用?还是送你回去吧。”

我慌忙跪起叩拜:“观音菩萨在上,请恕弟子无知,念吾初次触犯天颜,还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弟子有诸多不明之事欲问玉帝,恳求菩萨大发慈悲,送弟子走这一遭,也不枉弟子千载难逢到此一游。”

“你见玉帝,无非是问那仙山琼阁、世外桃源。吾即可告知,何用惊动玉帝。此问实属螟虫吞月、痴心妄想:

 

身在人间思人世,

莫想避尘入天堂。

若遇艰辛即怅惘,

哪有尧舜禹炎黄。

千古世界皆演变,

大浪淘沙见沧桑。

生活自有真经在,

醒悟捧腹笑上苍。

 

你既执意欲往天宫,吾就成全你的愚昧。”说罢,观音菩萨轻摆拂尘,我兀自升入天空。

只听得耳边刷刷作响,全身汗毛垂直向下,似有活物碰撞周身。睁眼看时,我一会儿钻入云层,一会儿腾在晴空。有几次竟与别的星球擦身而过,惊悸中我感到从那星球中,不时地窜出一些物体,闪电般地向我奔来。以我的速度,即使它蹭我一下,也会使我粉身碎骨。我吓得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可那物体在沾到我的瞬间,却是那么轻如蝉翼、柔润无比,缠裹得我体酥骨麻,全身震颤。随之,一股香气沁入心底,那勾魂的醇香浸泡得我如醉如痴、飘飘欲仙。朦胧中,我还感到它那柔唇在我耳边轻声呓语:“马拉古~大衣唿桦~”

言罢随即离去。我清楚地感觉到它与我分开时,是所有与我贴着的部位同时离开,只有紧贴我心脏的部位迟疑了一点点,虽然这一点点短得让我无法形容,但我感觉怪异,因为在那一瞬间,它似乎拽走了我全身所有的细胞,包括思想。当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复捉摸它那句话时,耳边传来了观音菩萨的声音:“看到吗,别的星球上的人可以随意地离开他的星球,速度与我给予你的一样快,而在与你拥抱的一瞬间,就取走了你全身的细胞,更在最后一刻取走了你的意识思维。他们要研究地球上的人类。你很想知道它对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吧?我不想告诉你,怕你羞愧。”

我虽然从观音菩萨的话语里,知道了这肯定不是一句好话,但我还是求道:“谢谢您,请您告诉我,我还是想知道。”

“你们人类太愚昧落后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同化你们。”

这轻轻的话语似万均雷霆,深深地震撼了我。

原来不只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只要人类不停止这无休止的争斗、扩张、侵犯、掠夺、欺压、仇恨、野蛮、妒嫉等一切在向往争取幸福美好的征途上施行的,损害他人权利的行为,不在和平的环境中通过劳动、智慧、创新等得到提高与升华的话,整个人类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我已经不想去天宫了,无奈已到。观音菩萨将我轻轻放在云头,冲我莞尔一笑,轻移莲步,瞬间即逝。那一笑似乎是在看一个赤体无知的顽童,使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几乎栽下云头。抬头望时,只见:

云霓缥缈宇宙间,

恢宏牌楼高空悬。

哼哈二将抚剑柄,

魑魅小鬼避云端。

“哪里来的鬼魅,竟敢闯我天宫?”一声哼吼,震耳欲聋。

我唯唯诺诺,拱手参拜:“将军息怒,小的本是华夏古城北京城西的无名鼠辈,只因背弃人间正道,做出利己害人之事,沦为阶下之囚。今斗胆前来,只想叩见玉皇大帝,尽心中不明之事,求得玉帝点化。还望二位将军网开一面。”

“念你还算诚实,放你觐见。但须将那腌臜之服褪去,方可入内。天宫圣地,岂容人间龌龊。”

我忙顺从地脱去周身黑色的囚装,赤身站在那里。一朵白云飘来,云中一白衣仙女迎风俏立,乌丝偏坠,神情怠宕。见她直视于我,赶忙用双手捂住那话儿。她掩嘴微嗔:“即使你衣装严肃,在我仙境依如赤体。以手遮掩也挡不住我视其依旧,何苦自欺欺人。世间本无遮羞处,全是庸人自烦扰。你若不坦荡襟怀,我岂会带你晋见?”

我放开双手,随她步入宫中。

祥云缭绕,渺渺梯阶,顷刻间来到宫中大殿。沿途排排神兵气势如虹,殿旁个个天将威风凛凛。玉帝端坐殿中,背后玉女持扇。看那玉皇大帝:

朗朗明眸皓皓齿,

两耳垂肩口如钟。

鼻似悬胆眉如黛,

面如满月体似松。

气吞乾坤犹自爽,

神贯长虹兀自清。

人神见其振心魄,

鬼魅望之慑魂空。

 

我毕恭毕敬,叩拜三巡后斗胆说道:“万方大帝,可示吾人从何来,欲往何去?”

“天地造就,仍归天地。”

“谁人归天,何人入地?”

“成人者归天,不悟者入地。”

“何谓成人,何谓不悟?”

“所谓人者,即头心在中央,双腿立两旁,行走世间一生不偏不倚,为人类建设。凡遵此行者谓人也,反此行者谓不悟。”

“怎能不偏不倚?”

“视人为己,视己为人。视一生为一日,视一日为一生。”

“人中可有英雄与领袖?”

“汝愚不可示也,何谓人者吾已明示。若再纠缠不清,岂不枉费此行。吾且不知人间亦有人与英雄领袖之分,汝何出此言?也罢,将你心中英雄领袖一一道来,吾不妨使汝看个清楚。”

“马克思。”

“虚构世途,痴人说梦。形体倒立,寸步难行。不思耕作,以嘴乞食。行不养己,思则乱人。谓不悟者。”

“孙中山。”

“有奶即娘,奴颜媚骨。捧日哈美,崇俄纵共。任何主义,皆为树己。不知做人,岂有国父。谓不悟者。”

“蒋介石。”

“少不正行,纨绔于世。性情中人,投机从戎。仁性未泯,用兵寡断。至死不悟,分离家园。谓不悟者。”

“毛泽东。”

“移花接木,翻云覆雨。傲视一切,自命不凡。以己之念,强加于人。视人为物,贻害众生。谓不悟者。”

“小白鞋儿。”

“本是男儿,错投女身。不畏羁绊,坚持做人。面如娇花,性情刚烈。视人为己,视己为人。已成人也。”

“小五群儿。”

“蝇营狗苟,为难一生。视人为人,视己为物。人物混淆,难以成人。不伤他人,也谓可贵。此人已转世投胎,这世渡完,再做定论。”

“那我自己呢?”

“年纪轻轻,未卜前程。少不经霜,损人害己。空乏其身,置其做人。蹉跎半生,终将悟醒。一生未渡,难下定论。天机难泄,本不应问。可见你贪心过重,下去历练吧。”只见玉帝巨手一挥,将我送入云中。

我在白云的衬托下向大地缓缓而去,渐渐到得我家上空,徐徐下降。眼看就要落地,却被树梢挂住,使我悬在半空。摇摇摆摆、晃晃悠悠、迷迷糊糊中听得耳边有人叫喊。我使劲睁开眼,在雾色中定睛细看,原来天已大亮,我赤身裸体仅穿一条小裤衩儿,驷马倒攒蹄地被吊在半空中。值班的见我醒来,狞笑着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薛队长带着值班的来了,他让值班的把我放下,对我说:“这就是你反改造的下场。告诉你,汪延庆已彻底交待了你带头闹事的前后经过,你必须老实交待,说吧。”

此时我虽说是坐在地上,倒不如说是瘫靠在墙上。感觉上依然如云似雾。就连听别人说话也是懵懵懂懂,含糊不清。我什么也不想说,我只是个臭鸡子——磕吧。

我被送到了小号儿,在一平米内享受着充分的自由。我喜欢小号儿,虽然窄小肮脏,睡在潮湿冰凉的地上,一天只有七两窝头、两小块咸菜,但我还是喜欢它。在这里,你可以远离执法者的桀骜,群犯中的龌龊。听不到执法者喝斥猪狗似的嗥叫,看不见犯人们战战兢兢的卑贱。饿没关系,只要时时告诉自己:我的饭量很小,这已经足够,时间长了就真地不饿了。在这里,我整日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遐想中,想象着一切美好的东西。在这里,我看到阿尔卑斯山脉十九世纪中叶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启蒙者清晰的脚印;我看到西伯利亚寒流中二十世纪初无产阶级革命家在朔风中掀起的围巾------在这里,爱迪生的灯光下我着迷地倾听着牛顿、瓦特讲解物理;尽情地欣赏着伦勃朗、梵高的绘画艺术;在这里,我夜夜沉浸在莫扎特、施特劳斯动人的乐曲中;日日随着雨果、托尔斯泰小说里主人翁的悲惨命运而哭泣。我喜欢小号,虽然这一切精神享受都来自于回忆与想象。但它丰富了我的思想,填补了我内心的空虚。它赋予我思考能力,磨砺了我不畏艰难的意志、不惧困苦的精神。即使让我七年的刑期都在小号儿中度过,我也高兴。

我忘记了这次被关了多长时间,总之他们想给我加刑的目的没有达到。因为无论哪里来人提审我时,我都会这样讲:

第一、我没抢包子,更谈不上是我带头。但我后悔没抢,因为那包子本是我们定量中的。伙房做饭是按人数定量出粮的,而每人六两的包子他们做成五两甚至四两,那自然就有多出来的。这抢正确地说,是拿回了被克扣的囚粮。

第二、打人是违法的,借批斗会打人更卑鄙,是妄图使打人在监狱里合理合法化。

第三、所有揭发我的材料为什么都是在我因批斗会上反对打人被关反省后,才写出来的?

我出来以后才知道,汪延庆在任何情形下也没承认抢包子,更甭说揭发我了。可十九岁的他,是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后释放的。没加刑就给你戴上坏分子帽子,这招儿够损的。在那个年代,一成为黑五类,一辈子就甭想抬头,群众监督、劳动改造的滋味比判刑还难受。

奇怪的是坏分子的判定和监狱是没有关系的,它一般由地方政府判定,怎么汪延庆的坏分子帽子会由劳改农场来判定呢?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大喇叭里传来沉重悲痛的哀乐,全国人民最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不幸逝世了。

这消息也给监狱带来了悲痛的气氛。尽管犯人们曾经有过肮脏无耻的过去,但在他们的内心里都还存有一隙善良正直的空间。他们依然爱自己的国家,愿意自己的祖国在好人的带领下逐步走向繁荣富强。在他们的心中敬爱的周恩来的的确确是人民的好总理,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正为人民、为这个国家贡献了毕生的精力。犯人们由衷地流下了哀痛的泪水。

从周总理死前那憔悴消瘦的面庞、迷惘忧虑的眼神里不难看出,他对祖国的去向、七亿人民的命运已经担心到了极点。他是怀着一腔悲愤,忍辱负重、满腹遗憾地死去的。而他留在心中的话,给他优秀的一生涂抹了重重的黑渍。

不难看出他是善良忠厚、心胸开阔、工作勤恳、不图名利、集诸多高贵品德于一身的好男儿。

他又是一位具有卓越管理才能的领导者,可以在复杂纷纭的诸多国家事务中,敏锐地找出关键问题先于解决,使各党派、各民族在本已矛盾百出、岌岌可危的高压“和谐”中委曲求全地蜷缩在共产党的脚下。他努力地保持着平衡,千方百计地揉合着,竭尽全力地修补着。他就像富有经验的脚夫,推着一辆破烂不堪、装满废旧物品的独轮车,在坑洼不平的崎岖山道上奋力前行着。无论出现什么故障,他都能用一块小木片、一根锈钉子使那破车继续向前行走。他绝对是一位一心为公、国家至上的好管理者。他的外交手腕更是了得,使内外交困的中国利用小小的乒乓球打通了全世界。他文雅沉稳的风度使西方大国的领导不敢小觑中国,他诙谐的语言、善辨的辞令使对手们纷纷折服,使我国在世界外交领域里,始终处于主动地位。

他思想敏锐、看问题全面,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建国以后党的一系列的错误方针他不是看不到。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以来,对毛泽东的妄自尊大、颐指气使,他都一一看在了眼里。在林彪、江青一伙胸佩主席像章、手举语录,搞得全国人民谁不戴像章就是反革命的谬雨中,他胸前佩戴的永远是“为人民服务”的徽章。从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他的看法与意图。他认为中国人民太苦了,好容易息止了战争,能有一个着重于建设的机会,就尽量地不要搞斗争了。三年自然灾害时,他曾感叹“中国人民太老实了”——是的,在历朝历代,人民一旦吃草根、扒树皮,随之而来的就是造反。他的基点是,维护这有毛病的破车行走,他的思想是中庸。他把中庸之道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在一些政治问题上,从没做出过明确的表示,总是说着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他用沉默扶持着与毛不同的观点,或者说反毛的势力。他一会儿保一下这个,一会儿保一下那个。实在保不住时就忍痛放弃,他深深地明白,不能因为保某一个人把自己牵连进去。他倒不是怕死,他是怕如果他过早地倒下去,就没人能来限制毛了。他临终前明白了,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毛致使千千万万的无辜含冤九泉的残暴行径中,恰恰是自己起到了帮凶的作用。因为他是共产党员、是政治局常委、是国务院总理。

虽说人无完人,但大人物在大问题上的不完美,会造成人民的灾难。所以从历史角度讲,周恩来不值得歌颂。在某些方面上他远不如邓小平,就从推动社会前进、提高人民生活这一点来讲,他就无法与邓小平相提并论。他不过是毛泽东鼓吹的封建愚昧的社会主义的卫道士。

不过我还是哭了,我是基于对他的人品,对他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那颗赤诚的心。

周恩来,你这一生贵在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但也罪在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殊不知,我与绝大多数的国人一样,没有把国家的好坏、强弱归根于制度,而是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这才是国人悲哀的根本。

追求永生 发表评论于
能够对关小号儿产生出喜欢的情感,惠五(沈猛)兄非比寻常,估计再遇到任何困苦的时候,都会安之若素。珍重!
老秃笔 发表评论于
周恩来大奸若贤:为一党一君甘做主爪牙坑害神州,还能谈人品吗?
有一天我会 发表评论于
很认同您对周恩来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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