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 （四十四）城改
大家正在讨论土地改革的时候，老二冷尚生黑着脸进来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给姨妈，姨夫，父母问了好之后，尚生拿了一个酒盅，自己喝开了闷酒。
“你这是跟谁不痛快了？是不是那位邱婉怡小姐又给你气受了？”冷太太终于憋不住了。
一听邱婉怡，奎芳暂时忘记了家里分田，丢祖宅的事情：“哎呦，我说二小子，听说那位邱小姐把你整的五迷三道的，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姆们（注一）瞅瞅？”
尚生只顾喝他的酒，不出声。冷太太鼻子里冒出两股气：“别提那位邱婉怡了，长得瘦小干枯，身量像个没发育成人的孩子似的。眉眼还说的过去，你可是没见那一脸的苍蝇屎（注二）。说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千金，可是什么礼数也不懂。见了面就是你我他，你我他的，连个您字儿都不会说。见了人倒是挺喜庆的，满脸都是笑的，就是嘛事儿也不做。咱不知道是真不会还是偷奸耍滑。求着素贞了，大嫂大嫂叫的那叫一个甜，我一猜就没憋着什么好屁，平时连搭理都不搭理人家。这不是，让人家给织最新式样儿的毛衣。”
“婉怡说了给钱，是大嫂死活不收。”尚生梗着脖子说。
“她就知道素贞不会收她的钱，才敢这么大方！搁在别人身上，你看她会不会给？”冷太太说着扭头看向姐姐奎芳：“就这德行，还后面一大群人追着呢。这不是，你二外甥追不上人家在这儿运气呢。“
“甭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让您替我包办。我可不是我哥，也不会像我姐似的！”
冷太太被气的脸都绿了。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脑袋对奎芳说：“看见没有？就是这么一块料，说话专门扎人心窝子，哪儿最痛就捅哪儿！”她回头对二儿子尚生说：“你的事情我才不管呢，求着我管我都不管。不过我把这个话撩这儿，今后你跟你大哥谁更有造化还说不定呢！”说完话，抬起屁股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冷太太出去了以后，奎芳也走了。剩下冷先生，范先生，尚生三个在餐桌旁。范先生问尚生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尚生这才把原委说出来。
原来新政府要改建北京城，把天安门扩建成全世界最大的广场。尚生的学长梁思成先生坚决反对。他建议保护好古城北京，在城西建新城区，政府工作部门搬到新城区去。但是北京市长彭真反对他的意见。因为在市中心办公，扩建天安门广场是苏联老大哥提出的建议。尚生是搞古园林建筑的，当然站在梁先生的一边。他们认为古建筑应该得到保护，像西方人那样。但是市政府的人不采纳他们的意见。最后梁先生留着眼泪说，现在拆的是古董，五十年以后政府会后悔的。
冷尚生很激动，他说苏联领导人入主当年俄国沙皇的克里姆林宫，改造了红场，中国共产党当然会紧随其后的。他们准备上书全国政协，要求重新辩论。
冷先生斜了他一眼：“千万别跟我提那个什么政协，简直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多亏了紫禁城民国十四年就被命名为故宫博物院了，要不然，共产党说不定就去住金銮殿了。”
一直没说话的范先生这个时候开了呛：“你们爷儿俩还是消停一会儿吧。抗战八年，我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做顺民。祸从口出啊。冷兄你是历史学家，应该知道共产党在光复之后四年就拿下了全中国是个什么劲头。“
”是啊。当年从五胡十六国开始，三百多年里有多少人想统一中国都失败了。最后隋文帝杨坚从外孙子手里拿到北周的时候已经有了四分天下，那也用了将近十年才统一全国。而且当时的陈朝被陈后主搞得乌烟瘴气，兵力困乏，简直不是北方人的对手。如今共产党靠着小米加步枪打败的是美式装备的正规军。这位毛先生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冷先生用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南北朝的历史和如今做了比较。
”所以说啊，现在政府正在兴头上，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往不胜。如今的气氛不能和重庆时比，和民国时期的北平更不能比。还是老实着点儿为妙。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招来横祸不值得。“
范先生的话让冷家父子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三人盯着自己眼前的酒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冷尚生不知道，他从姨夫那里听来的这一席话几年后使他避免了一场重大的灾祸。
注一：北京话，我们的意思。
注二：形容脸上有许多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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