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想想,乔潭算得上是个城府比较深的男人。
他说话通常都很有技巧,既不会把话说得太明白也不会把话说得太死,总之,他要给自己留余地。他常常做一些惊世骇俗挑战常理的事,把周围的人惊得一跳,而背后的真正的意义他却不会跟任何分享。
他让我自己琢磨,于是我就自己琢磨,自己观察。或许是我进入事务所的方式比较诡异和特殊,同事与我之间总有一层说不清楚的隔膜。对于时不时飘过的流言,乔潭从来不否认,大多是平静而友好地微笑。让我想起傻强问琛哥的那句话:“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啊?!”
导致同事们对我,有一点排斥,有一点防备,甚至还有一点害怕。然而,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和乔潭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又无从考证的关系使得我的工作因此而变得简单和顺利了很多,很少有人会对我说不。而我呢,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欠缺,所以格外努力以得到大家真心的认可。
于是,乔潭不仅仅坐收渔翁之利,还能把那些他不愿意去做的事都甩给我,让我得罪人。
这晚我豁出去跟Wes争取回来了属于我们的东西,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配合,正餐结束等甜点的空隙,他就起身去给手下的人打电话。
乔潭和我一路往回走走,他看了看露台上Wes握着电话的背影,对我说:“我在想,是不是该送你出去炼炼金了,再拿几个兼并融资的项目回来。”
我瞥他一眼,说:“弄得好像你能说了算似的。”
“我说了不算,”乔潭的眼睛朝着露台转了一圈:“有人可以说了算。”
我也跟着他转了一轮,说:“我知道你没在想什么好事。”
“我是在替你想好事。”乔潭扶着桌子靠上去,懒洋洋地笑着说:“女人就得趁着最好的状态把自己嫁出去,嫁了个好男人,分量就不一样了。”
我没有吭气,沉默着不说话。
这时候,服务员小妹子进来了,甜甜地问乔潭要不要换一壶热茶。乔潭心情不错的样子,扬着脸跟她嘻嘻哈哈地逗她笑了一回,我忽然觉得他的这个笑容还挺好看的,我就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这么轻松惬意的笑。
乔潭转头发现了我的目光,跟我对视了一会儿,幽幽地拿起桌上的茶壶替我斟满杯子,幽幽地说:“有没有听人说过,美国男人像水蜜桃,德国男人像椰子的说法?”
我摇摇头。
“美国男人可以又香又甜,软软的似乎很好相处,但是里头的核是坚硬的,很难真正进入他们的内心。”乔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德国男人看起来外皮很硬很粗糙,不容易接近,其实内心柔软充满着水分,一旦敲破了壳,他会对你和你儿子很好很好。”
Wes打完电话走了进来,对我说文档可以让我们修改回去,他们只抄了几条总结作为提纲。我感谢了他,随后立刻发邮件给同事们,让他们把自己做的东西再仔细检查一遍。
晚餐吃得宾主尽欢,Wes就住在楼上的酒店里,跟他告别以后我开车把喝了酒的乔潭送了回去。
他靠在椅背里拽开衬衣领子,胳膊亮在窗外吹风,对我说:“以后你就得像今天这样,有困难就来找我,你瞧,这不是解决了么?”
“又不是你解决的。”我白他一眼,说:“你说的是帮不了我,失忆了?”
“你不能指望我每一件事都答应你,世界上哪儿有这种好事,”乔潭嗤笑了一声,说:“听我一句,女人不能太要强太独立。婚姻这个东西,培养的是亲密关系,不是训练独立能力的。”
“谁告诉你我要结婚?”我问他。
乔潭无所谓地耸肩:“随便说说。”
乔潭让我把车开回去,明天早上过来接他上班。我还没有到家,Wes的电话就打过来,问我是否安全抵达,我就跟他聊了一会儿。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很容易感觉出来的。
虽然我没有打算过要结婚,但是我也没有打算过要单身。我喜欢Wes身上那种岁月带来的平和和沉稳,他也喜欢我这种看起来脆弱但是却性格鲜明有主见的类型。他在中国时间有限,所以第二天开始就主动地约我出去吃饭,饭后逛逛夜市或者看一场电影,我们俩都感觉不错,很合拍。
到周末的时候,我带他去了一个新开张的小酒吧。装潢故意做成80年代的欧洲风格,暗红色的皮卡座上一盏盏小小的灯,还有时髦的现场小乐队演奏,还可以让客人点歌卡拉OK。
人不多,气氛很好。
Wes喝了几杯啤酒,带着一点儿微醺,问我:“知道不知道80年代的Bruce Springsteen?”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去问问他们会不会,”Wes突然兴致勃勃地说:“我会唱。”
我觉得那几个玩乐器的孩子不太可能了解80年代的老歌,没想到,他们真的知道。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Wes这么奔放热情的一面,他扶着话筒一边摇晃一边看着我唱:
Hey little girl, is your daddy home?
Did he leave you all alone?
。。。
I can bring you higher,
Only you can cool my desire.
这也是第一次,我向别人提起我的爸爸,我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He left me all alone.”
Wes脸色一僵,意识到了我的窘迫,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
“没关系,”我伸手按在他手上,说:“你又不知道。”
Wes有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安慰他:“相信我,这不是我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事。而且,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转移话题跟他聊起工作上的情况,谈到我听了他的意见去问了乔潭为什么在面试上让我难堪。
Wes好奇地问:“What did he say?”
“Nothing.”我无所谓地说:“But,it doesn’t matter,对我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怎么是好事?”
“It made me more practical, pragmatic, hardworking…”我笑眯眯地说:“努力证明我自己的实力,我觉得很好。”
“Yeah?”Wes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揽住我的肩膀问我:“Loane, tell me, how you really feel about life?”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出一口气,缓缓道:“Slow death by the fluorescent l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