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记:念故亲,忆起浮沉旧事
前几天,父亲突然发来微信,说大舅夜里脑溢血,猝然故去。记得去年早些时候,还听母亲提起为了给大舅过八十岁生日,她正画着一幅超大幅的贺寿图。一年而已,变故总是发生的这样猝不及防。
当时听说后,只是比较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前几年做过心脏的大手术,怕她情绪波动过大而影响到心脏。回了微信,安慰了几句,特别叮嘱母亲切莫太过伤心,然后就出门接孩子放学去了。一路上一边开车,思绪也慢慢静了下来,那些旧事一桩一件渐次浮现,竟是感觉这般的想落泪。
回想最后一次见大舅的记忆,居然记不起确切的时间。我出国二十年,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印象里,始终都是他正当年时伟岸严肃的样子。
母亲和她这个大哥感情颇有些复杂,这和他们家族陈年旧事的那些过往很有关系。
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我姥爷,年少时就从北方的一处小乡村走出来,闹革命打鬼子。他很小成亲,娶的是年长四、五岁的姥姥。虽然年纪相差不少,感情却极是恩爱,十六岁上就有了第一个儿子,就是我大舅。之后陆续有了四个子女,我母亲行二。
人的命运变迁都是与大时代息息相关。解放之后进了城,做了干部的姥爷也顺应大潮流,休了农村里的农妇,娶了城里有知识的女性。偏生我姥姥虽然没文化,却气性极大,很快找了邻村的人家改了嫁。
直到今天,母亲忆起姥姥改嫁那一天,都难掩哽咽。她说,那时候小小年纪,为了不让自己的娘走,她跟着娘直走了几里地。后来娘说:闺女啊,要下雨了,回去添件衣裳,娘在这里等你。母亲相信了,转身跑回家穿了件衣服,等她再转回去,已经人去风歇,唯留眼前雨潇潇。
之后,姥爷回乡省亲,欲把几个孩子接回城里生活。我母亲坚决不应,站在她爹房外哭了一整夜,任是谁劝也不成。姥爷带着其他几个孩子离开,她独自守着奶奶生活了若干年。最后,她的三个兄弟又再次回乡,才把母亲接回了城里。
母亲的少女时代,有个大家庭。姥爷另娶,添了三个子女;姥姥改嫁,也又生了四个儿女。母亲有十个兄弟姐妹,但对她来说,只有我大舅,比她小的三舅和四舅,才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兄弟。
好在他们四个兄妹姐弟极是争气,大舅,母亲,三舅都上了大学,四舅选择了去参军。母亲说,四舅虽然最小,却每月都把极其有限的军队补贴寄给了哥哥姐姐。
待他们都毕业、工作、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日子一天天平静的下来。母亲和大舅都被调到了北京,三舅和四舅留在了姥爷居住的城市。
童年时的记忆,和大舅家是密不可分的。彼时年代,生活都还不富裕,每逢任何节假日,我们一家必定是在大舅家里度过的。舅妈是个极贤惠的朝鲜族姑娘,五块钱、十块钱做一大桌子菜食,两家人其乐融融。
大舅家居于紫竹院公园近旁,春夏里花开,冬日里冰封,孩童时期的快乐都浸淫在无忧无虑的日子里。那一年时值盛夏,一塘荷花开的潋滟,我们姊妹四个蹲在荷塘边撩水玩,妹妹身子倾斜太过,竟一头栽了进去。好在大表姐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妹妹的裤脚,等大人赶紧冲过来把妹妹捞了出来。这些记忆似浮光掠影,沉淀在流年的记忆深处。
时代翻新如同疾驰的列车,还不及看清眼前的风景,全新的世界已然扑面而来。只是日新月异的太过迅即,母亲和大舅在很多认知和观点上日渐分歧,经历了几次大的争执和怨怼。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两家走动的越来越懈怠,到最后几近已经不怎么往来。
虽然,每到春节前,母亲还是会把单位里分发的年货,一如既往的拿出一大半,让我用自行车驮着送到大舅家;表姐们也还是和母亲亲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专门跑过来和母亲聊天。
但是母亲和大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看似渐行渐远。直到母亲退休,我出国以后,许是年纪使然,老人们都愈发怀旧,愿意忘却曾经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听母亲说,她和大舅联系又紧密起来。
他们一起回了一趟姥爷的城市,母亲终于心情平静的和姥爷聊了很多过往云烟。如小女儿的样子一般,和姥爷抱怨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委屈和不平。甚至,略略告了告大舅的状,让姥爷当着她的面,虚虚实实的数落了大舅一顿。
那是她第一次能这般释然的去面对曾经生她却弃她、寻她又惧她的老父亲。只是,这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那时候,姥爷已然中风,之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终是了结了这一世的对对错错,离离分分。
昨日起笔,今日写进了中秋,苏轼的《水调歌头》原是如此应景: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看老一辈的浮沉旧事,任是谁的一辈子,都固然很难的,不留任何遗憾。若是回头看,几十年间,真真切切记得面容的,原不会是那许多人。只愿身边亲人、爱人、朋友,若在一起,便兀自好生珍视,不论是相陪还是相伴,一程亦或一生,都是既定的福分。
祝福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