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回到货场天已擦黑,柳绵晚饭已经做好,可六爷心里有事吃不下去,坐在椅子上抽闷烟,柳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以为六爷因为薪水没了着落上火。
烟抽了半盒,赵安还是没来,六爷右眼睛开始不停的跳,一会楼上,一会楼下,一会屋里,一会屋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柳绵这会才觉察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已经到了睡觉的点没办法这才过来问上一句:“爷,怎么了这是,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了?”六爷不想把自己的担心告诉柳绵,本来就是没影的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好是夜里十点一十八分,六爷刚要让柳绵先睡,忽然间屋外一声巨响,震得楼房晃了几晃,六爷与柳绵四目相对,心中暗叫不好。穿上外衣跑下楼去站在院里向爆炸方向观望,再没什么动静,六爷见柳绵也跟了出来怕有闪失叫柳绵回去,自己打开货场大门上的小门走到街上看看。
街上冷冷清清,像往常一样没有人影,六爷正琢磨到底是哪里炸了,耳边响起弹道破空的声音,如鸽哨一般从头顶掠过,六爷循声望去那声音飞向了距离货场二里地外的东北军军营,哨声消失之际爆炸声音响起,火光冲天,六爷吓得伏倒在地,双手抱头不敢动弹,几声爆炸后那炮声停了下来,六爷立刻跳起来向院里跑,他怕柳绵有什么危险,得把她安排个地方藏起来才是。六爷向院里跑,柳绵担心六爷受伤向外跑,两人又撞个满怀,六爷脚下拌蒜这一撞向后倒去,自己的脚却勾住柳绵的腿将柳绵也拌倒在地,柳绵一屁股坐在地下怒道:“你个死老头子,白天铁头功,晚上金刚腿,你当我们家是杂八地卖艺的!”
六爷连滚带爬扑到柳绵身边,慌忙问道:“摔伤了没有,打炮了你还往外跑什么,不要命了!”柳绵扶起六爷道:“我不是怕你让炸弹炸死才出来找你,你是哪有事哪到,打炮你出来得瑟什么。”六爷心中一热:“快回屋里,一会还得打。”两人正要转身往楼里走,忽听门外人声嘈杂,六爷推了一把柳绵让她回屋躲着,自己走到小门处探出头去观瞧,只看见大队的东北军正跑步经过,所有士兵都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车辆辎重,看不见队头也看不见队尾。六爷看着看着不觉就走到了街上,柳绵也跟了出来,拉着六爷的胳膊生怕他跟着队伍跑咯。六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柳绵说道:“这武器都不带是要去哪啊,没见过徒手打仗的,莫非是军事演习?”柳绵没有搭话,二人就站在街上看,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街上也站了一些街坊市民,北大营的东北军夜里这样大规模的调动从没有过,谁看着都新鲜,再加上刚有炮弹爆炸就更让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军队还在不停的经过,大概过去了五六千人,六爷都看傻了,从没见过这么多军队,脖子都看直了,正这时忽见几匹快马跑了过来,六爷眼尖一下就看出来头匹马上坐的是赵安,哎呦喂,我这二外甥可算出现了。六爷挣脱柳绵的手跑到道路当中,挡在赵安马前大声喊道:“赵安!怎么个茬这是,你们这是去哪啊?!”赵安正吆喝部队跑步前进,听有人叫他低头一看是六爷,再向前看二姨也在就翻身下马,吩咐几个卫兵分头去前队后队催促部队加速,安排完这些才拽着六爷往货场大院门口走,经过柳绵处也顺手拉上:“你俩赶紧收拾东西回城里,不,最好回荒地沟躲躲,日本关东军说奉军杀了他们士兵,刚才炮轰了北大营,有尖兵回报说一会就要突袭我们,少帅让我们赶紧退到城外,不要与日军冲突。”六爷一听不对劲啊:“小鬼子拿炮打我们,这几千人还干不过他们?操家伙跟丫的拼呀。”赵安说一句两句说不明白,自己得赶紧带队伍出城,随后卫兵过来催促赵安上马赶紧出发,赵安最后跟柳绵说实在不行去自己家躲躲,自己父亲是士绅料也没人敢加害他们,说完话赵安就上马走了。
队伍又过了十几分钟,最后面是几辆军车拉着些卷柜,发报机什么的,街上又恢复了平静,站街上看热闹市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六爷跟柳绵面面相觑,赵安让找地方躲躲,去哪躲成了问题,二人正要商量该怎么办才好,却又听见人喊马嘶,从东北军离去的方向又跑来一支队伍,六爷心里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军队长跑赛啊,这又来一拨。这拨队伍虽然是跑步过来,但夹杂着战马和跨斗子摩托车,人数好像不是太多,三四百人,也是赤手空拳没带武器,军服可是关东军的日式军服,战斗帽后面有两片屁股帘,有点像天源当门上挂着的门帘。这关东军真是霸道,赤手空拳就来占领北大营,民国初年东北军也是狠角,打得各路军阀四散奔逃哭爹喊娘,这怎么还让小日本吓住了。六爷正在这心中骂街,从那队伍边上有辆跨斗子摩托车突然驶了过来,驾车的日本兵明显技术不佳停车的时候车差点翻咯,这摩托车险些撞到六爷和柳绵,六爷不管那套刚要骂街,那车手脱下战斗帽笑嘻嘻的说道:“范先生,柳大姐,我是小李呀。”
六爷定睛一看,嗬!驾车的居然是小李这孙子,这货穿上军服不伦不类,就像街上耍猴人手里的猴,坐在跨斗子里的那人也摘下军帽,笑道:
“柳大姐,我是小王。”柳绵一看这俩吃货乐了:“哎呦,你倆穿上这身还真不敢认了,怎么着,今天早上入伍了?”小李小王相视一笑:“大姐,我们一直是帝国军人,这事以后再说,今晚关东军占领奉天,你倆不要到处乱跑。”说完跟小李说了几句日语,小王在兜里摸出几个小本本,挑出两个递给六爷:“范先生,这是特别通行证,有这个在身上没有帝国军人阻拦你的行动,去哪都方便,你们就在货场等着吧,社长会来找你们。”言罢,二人驾车追赶队伍去了。六爷看了眼小本本,抬头又喊了一声:“哎,咱明天还上不上班啊?”
说完这句也觉得自己够二,转头看着柳绵,柳绵正斜楞眼睛瞪着他,还要上班?你去关东军本部上班啊,你同事都参军了!六爷觉得无趣拉起柳绵回到楼上,这已是下半夜三点多钟,二人心中惶恐也不想再说这事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到街上看动静,一切照旧也没什么异常,但晌午的时候却有日军宣传车在街上开过,用国语广播安抚市民的通告,说是东北军枪杀帝国军人,日方为了保障自己国民生命财产安全暂时接管奉天,待交涉结束管理权重新交还奉军,市民不必惊慌,一切照旧,不会影响生产生活等等。六爷好像在梦中一般,一夜的工夫这奉天城就归小日本了?不可能的事,要不了三两天赵安就能带队伍杀回来,想到这掏出兜里的小本本,狠狠的啐了几口,啪的扔进院里的垃圾筐里。臭不要脸的小鬼子,还敢阻拦你家爷爷行走,我他妈命老疙瘩调阴兵收拾你们。
想到老疙瘩就想到了土地爷,这奉天归日本了,自己这城隍爷还算不算数啊,那些日本鬼是不是也得自己管理,那可好了,统统下地狱一个都不留。使神通唤土地,土地现身可没那般乐呵劲了,哭丧个脸行个礼说道:“爷,您可办了件大事,名留青史,载入史册,从此后是阎王另眼相看,众小神顶礼膜拜呀。”六爷知道这土地没好话,今天居然敢片汤话怼城隍爷,看来是恨的够呛:“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大小尊卑,你家城隍爷是你这么挤兑的?”六爷跟这土地也是没大没小,逮啥说啥,土地无奈的瞅着六爷:“爷,您把元青花卖给了日本人卖的好啊,您瞧瞧,风借火势,火借风威,人家已经成事了。”
六爷吸了口凉气,难道说是那盘子助日本人造反得手了?不能够啊,这盘子只能反朝廷,没听说还能助洋人反外族的,想到这六爷问道:“此话怎讲?”土地道:“还怎讲,你那盘子卖给谁了?”“卖给日本商人了。”六爷答,“日本商人?那是日本军人,关东军技术课的学者。”啊?六爷怎么也没想过盘子会落到日本军人手里,转念一想有些害怕,那谢睿文命自己只能把盘子卖给日本人,难道是算定了要助日军侵占奉天?这于理不通啊,谢家只守护爱新觉罗家族,怎么着,换主子了?换主子也不能换成东洋人啊,六爷的脑子是越想越乱,想不下去了。盘子这事先搁一边,自己的职位是首要大事:“甭扯别的,我这奉天城隍怎么办。”土地叹口气道:“您啊,还是那点事,只不过将来冤鬼路倒越来越多,您可有的忙了。”
听这话将来时间还短不了,自己琢磨赵安三天就杀回来不太现实,可这么大的事冥界怎么也没人知会自己一声:“土地爷,这不对劲啊,如此惊天大事为何地府不警示与我?”土地爷冷笑一声:“警示了您,您还会卖盘子给日本人吗?”
这正是冥冥之中早注定,是福是祸莫强求,范六爷得天助要飞黄 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