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下一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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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式办理出国的事那天算起的第十天是六月二十七日,是我妈妈的忌日。头天晚上我俩商量好第二天去八宝山给我妈妈和爸爸祭奠、上坟。我们准备好了鲜花、水果、糕点,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我们站在路边打的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幸亏带着雨伞,不然等车时下雨的话马上就会淋湿。还好来了辆面的,我们刚一上车雨就下了起来。

好大的雨,十米以外浑沌一片,司机紧盯前方,艰难地开着车子。

也怪,车一到八宝山时竟然滴雨不见了。她笑道:“刚出来时那雷电吓死人,这大暴雨下了一路,怎么一到这儿就停了呢?”

“这是老天爷在考验我的孝心,看雷雨交加,我们来不来。”

我抬头看看天色,只见云层飞快地向头顶聚集,愈来愈浓,愈来愈重。看来还要下,下吧,让天公和我一起为爸爸妈妈流泪吧!

今天墓地静极了。

雨水把墓碑洗刷得干干净净,我俩把鲜花摆好,将一应供品放在墓座正中。我凝重地看着爸妈的墓碑,走过去,双手抱着爸爸妈妈,把脸贴在了他们的胸前。

爸爸,妈妈,儿子看望你们来了,你们如今过得可好?

爸爸,你不要再那么倔强,那么认真,那么耿直,那样一丝不苟。天下人不都是岳武穆,当你在长城浴血奋战时秦桧们正在背后向你射出毒箭。更不多见屈原,你为民进谏时众多的奸臣跪在昏君的身边对你喷着肮脏的毒液。

这时一道闪电刷地划破墓地,紧接着一声震天的雷鸣,哗啦啦——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小胖急忙为我撑起雨伞,我默默地推开她的手,指着墓碑说:“爸妈也淋着。”

小胖将雨伞扔掉,站在了我的身边。墓地上,暴雨中,不肖之子面对父母深深悼念,虔诚地忏悔着。

爸爸,我知道您死得冤,您有着一颗拳拳爱国之心,沥沥为民之情,您至死都无悔无怨,您盼望中华民族的崛起,期待着神州盛唐的再现。

可是爸爸,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今天,您的人世既已终结,就不要再惦记、操心了。

您安息吧!历史即便有倒退现象,那不过是暂时的,最终还是向前的,人类永远是向着光明、幸福前进的。

我是您的儿子,我曾玷污过您的清白、崇高,可我明白后,在今天这进退维谷的困境中,我不会再做对不起您的事了。我知道今后,这一生也做不到您轰轰烈烈的功业,我只想做到:问心无愧。

雨越下越大,在我的眼帘里除了眼前爸妈的墓碑外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由雨水浇灌着周身。

爸妈,也可能,儿子要背井离乡,到另一国度去磨砺人生。儿子是被迫的,儿子舍不得离开二老。不管到哪儿,我都是您们的儿子,都不会忘记这生我养我的土地。我一定会回来的,不回家园,死不瞑目!

此刻我五内俱焚,口中默默地念诵起对爸爸的悼念:

 

祭文 [悼吾父]

 

痛矣兮

我的爸爸

生不逢时身处乱世

少年英雄终不得志

哭矣兮

我的爸爸

长天阔地竟无立足之地

满腹忠言难觅贤君明悉

哀矣兮

我的爸爸

生不贪荣华死不恋富贵

为国富民强敢喜笑怒骂

面对强权尽自直言不讳

七尺之须眉惨卒于非命

嚎矣兮

我的爸爸

壮志未酬槡梓父老

情长难抚儿女之身

就木不言囹圄屈辱

英魂怎能瞑泯九天

呜呼兮

我的爸爸

怎奈后世碌碌无为

徒有儿孙难成大器

苍天泣兮

大地恸兮

慰吾父在天之灵

也曾为国痛击倭寇

更代民请愿于暴君

庆幸兮

我的爸爸

不肖儿孙终回头

禀承父志心不移

历史颠覆会还原

忠魂英名千秋记

 

妈妈,我看到您了,在昨晚,您摸着我头、把我搂在怀中的那一刻我醒了。我坐了起来,仿佛您就在我的眼前,您的音容笑貌依旧,只是头发全白了,可这更增添了您满面的慈爱。我知道您还是对我不放心,不然您怎会没有了一丝乌发?是的,我今天就站在悬崖边上,可我不能对您说,怕您着急。您放心,我就是跌得粉身碎骨也不会伤及别人的。我牢记您的教导:博爱,爱别人就是爱自己。

妈妈,我小时您总说我拧,到现在我也没改,这是您和爸爸给我的,我怎么舍得丢掉呢?

记得很小的时候大姐寄来四十块钱,我拿着其中的一张在院子里玩耍。一会回到家里您问我时没了。十块钱,那是咱们全家一个星期的活命钱呀!我跑到院里去找,小平说是后院的徐大妈捡走了。我飞快地跑向徐家,连喊带叫地踢着她家的门,可是徐大妈说没有捡。我急得哭了,非和她要不可。全院的人都围过来了,大家问我是谁看到的。我看小平吓得躲在了人们的背后,想到共产党员从不出卖同志,您不也说过要我们学习许云峰、江姐吗?我没有说是谁,只一个劲地向她要,哭着说有人看到了。徐老太太操着她那山东口音叉着腰跺着脚地吼道‘穴雪地(谁说的)?穴雪地?’,我一边哭着一边学她‘印(人)雪地!印雪地’!您拉着我往家走说咱不要了,可我打着滚不走,不要回来决不罢休。邻居们都说这孩子真犟。您接过来说这孩子不只是犟,是死犟。不撞南墙他不会回头,这时徐大爷走到我的身边指着地上一个小团团说‘不是在这儿嘛’。我惊喜地捡起来打开一看一点没缺,正是那十块钱。我边往您手里塞边抽噎着说‘我就是撞---到南墙也---不回头,我非把它撞个大----窟窿钻---过去’。

今天,儿子已把那南墙撞开了缝,就差一下就撞开了。可我并不愿钻到那边去,这只是暂时的,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雷雨声淹没了我的话语。我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和着的泪水。妈妈,您看。自懂事后我从没哭过,可今天把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出来了。那老天爷还嫌不够,也帮我痛哭着。您脚上怎么有泥,好久没人帮您洗了吧?今天就让儿子的泪给您再洗一次吧。

妈妈,我给您做了一首歌,您听吗?

生就善良坦荡,天成良母贤妻。

未谙人世入将门,奉献一生矜持。

富贵只作云烟,贫穷笑为等闲。

腥风血雨弃不屑,凭添几许银丝。

牡丹独傲群芳,梅花寒俏枝头。

撒手人寰追君时,笑看儿孙满世。

趟着没膝的雨水,头上已是艳阳高照。在回来的路上,我心豁然明亮,仿佛一切厄运都在这趟八宝山的祭祀中让上天收走了。我的父母看到了我坚定的做人之心,为我开辟了沧桑,拂开了一切孽障,指引着我踏上了光明的里程。

小胖看我转眼间神采荡漾,眉宇轩昂。扳着我的脸说:“沈猛,真正的沈猛回来了!我又看到了第一次见你时那个让人心跳不已,挥之不去的模样。这是一幅勇士的模样,像雄鹰、骏马,直冲九天,一往无前的模样,是让女人敢于依靠,不屑一切的模样。啊!我找到你啦!”

司机从反光镜中使劲地看着我,想体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能使女人如此赞美,直到他差点闯了红灯时才醒悟:这女人是在背台词呢?

“你何时成了诗人啦?”我听了她的话惊奇地问道。她美美地说:“是你的脸,那熠熠的神采教我这样说的。如果我的话是诗,那你的神采就是一幅画,而且是一幅忒美忒美的油画。”

“你还来劲了,不过我自己从雨一停后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特痛快。可以这么说,就觉得没有办不成的事。”

“那这么说我们办美国的事肯定成啦?”

“咳,不值一提,那只是张飞吃豆芽儿——小菜儿一盘儿。”

“真的?那你的呢?也肯定成?”

“嘿,你刚才不是问的我们吗?合着只关心的是自己呀,女人真是毒蛇。”

“我要你特别强调一下你自己的,这是我最爱听的,快说!”

“好话不说二遍,说多了不灵验。”

“你讨厌!猜我刚才特想什么?”

“什么?”

“赶快回家和你上床。”

“哇,我才发现你原来这么浪呢?”

“去你的吧,我说的是刚才,现在一点儿都不想了。”

“是啊,到家了,马上就可以来真的,还用想吗?”

“美得你,我才不理你呢。”

上楼时她只顾和我逗色了,当反应过来我和她一起坐着电梯上来时,她张着嘴瞪着眼成卡通片了。

一进屋她埋怨道:“尽顾说笑了,你怎么忘了爬楼?”

“不是忘了,是就想坐电梯。”

“你不怕开电梯的注意吗?万一呢?”

“大白天的爬十四楼让人看到才更会注意呢。再说从今天起,我们用不着像耗子似的了。就是和庄刚走对面儿他也看不见我。”

“为什么?”

“因为我爸妈原谅了我,说服了老天爷来帮我清除一切干扰。上天也被我的诚心所感动,送了我一件隐身衣,除了你谁都看不见我。”

“瞎说,那干嘛就让我看到你呀?”

“你要是觉得嘴里、底下都有东西在捅你,可看不见人,你急不急呀?”我说着扑了上去把她压在身下,她又打又踹地说:“我不会让你捅的,坏死你!”

当她娇喘吁吁时,嘴里还在喃喃着,只是变成了:捅吧---让你---捅---捅死我才好------                       

明天小胖就要上飞机了,我们到街上给她弟妹买礼物。她左挑右选的不知买什么好,我问她还有多少钱,她说还有八千多。我说:“这样吧,也甭买那么多零碎东西,给你弟妹买一个首饰又好带又像样。 ”

我们挑了一个五十来克雕着花的金手镯,一问五千多。我觉得还是礼轻了点,又挑了一套坠着小红宝石的项链和耳坠。一千八,加起来七千来块,我觉得差不多了。她数完钱后犹豫不决地说:“我走时得给你留点钱呀?就算你住我二姐那儿,身上也得有点儿钱呀。”

我伸手把她的钱抢过来递给售货员说:“小姐,我们要了。”  

回来时我取了前天照的护照像,到家后我给老抗打了电话:“  喂,老抗,我,小猛。”

“好,还活着,怎么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没事我不想乱打,没用。”

“这么说现在是有事啦?说吧。”

“我和女朋友办去美国,她的已办成了。明天走,下一步是办我,可我没钱。”    

沈抗近来已焦头烂额,除了被一美籍华人骗走一千八百万美金外,下属各分公司年年报亏损,整个公司已成了真正的“共撕”了。如今他自己都不敢轻易上歌舞厅、卡拉OK。可他一听是这事马上问道:“需要多少钱?”

“两万美金。”

“钱不是什么问题,我只是怕不稳妥。你和给你办那人说说可不可以人到美国后再付钱?我接到你从美国打回的电话后在北京给他。”         

“我想一下啊------这样,我试试吧。”

“好。”

晚上小胖把孩子接了回来,关于孩子她已和前夫说好,她走后由他前夫带着。今天她要和女儿相守最后一夜,明早她前夫就来接走。

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小女孩看着两只箱子问道:“妈妈,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还回来吗?”

“是,妈妈要去美国,妈妈要在那里奋斗,给我女儿创造好的环境,让你在美国上大学,改变你的人生。”

哇—— 孩子哭了,哭得伤心极了。这全赖她妈妈,因为她在妈妈亲自己那一霎那看到了妈妈眼中的泪花。                        

“不,我不要去美国上大学,更不要妈妈离开我。我害怕!”孩子哭着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这令人伤感的一幕使我难以面对,我悄悄地走去小屋。             

一九九六年八月十七号,小胖就要离开自己的祖国,飞往另一个国度了。

“乘坐CA——981国际航班飞往美国的旅客请注意,请带好随身物品,接受检查------”

我把手表摘下来塞到她手中说:“ 这表是伯爵表,你到美国一旦没办法时就把它卖掉。”

她想塞还给我,在我严厉地目光下收了回去,我催促她该进去了,她却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看到泪光闪现在她的眼中,我说:“ 你别这么生离死别的,就跟再也见不着我似的了。完了,我肯定办不成啦。”

“ 不会,肯定行!是不是,顾先生?” 她近似哀求的眼神望着顾先生说。顾先生沉稳地说:“ 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地努力给他办成的。我在外语学院时学外国文学,不想看到《魂断蓝桥》中国版。”

当她走进通道回过头来最后一望时,泪水挂满了脸庞。晶莹的泪珠折射着灿烂的光芒,道道回光把我俩紧紧地连上。心灵的隧道仿佛穿过高山,越过海洋,忽视一切,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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