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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你先别着急,玫子,她在赶来刚才的饭店的路上,出了车祸。”罗去冬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什么?”媛媛失声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不敢相信!严重吗?”
“严重,正在抢救中。我已经打电话给川岩了,可不巧他们夫妻正在从欧洲回来的飞机上,要明天上午才到。”
“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可怜的玫子!”媛媛急得跳下床,一时间拖鞋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光着脚在床边走了三圈,都没找到自己的拖鞋。
“你别急,这个手术估计得做八个小时。我在2 号急诊楼,九楼。”
媛媛心急如焚地要赶去医院,她知道今晚会强降温,索性从柜子里抽出个大包,带了一件前几天买的薄滑雪衣。她又担心罗去冬衣物穿得不够多,塞了一条厚围巾。出门前来回跑了三四趟,不是忘了手机就是忘了钥匙,好不容易才走出大门。
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她先用滴滴打车叫了一辆徳士。下楼的时候,风很大,在耳边轰轰狂响,路边的树被大风蹂躏得枝桠东歪西斜,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在楼下,司机已经等得一脸黑线。
到了医院,问了好几个护士,她才找到罗去冬说的那个急诊大楼。一出电梯就看到了罗去冬,突然想起上次在东海岸的小红楼吃饭,自己一瘸一拐地被玫子搀扶着走进医院急诊大厅去看昊昊的情景。而现在,玫子却躺进了冰冷的急诊室,生死未卜。
罗去冬坐在急诊室大门旁边地蓝色椅子里,默默地看着背着一个大包的媛媛向他走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一会儿你就回去,我在这里守着。”他站起来帮她把包从肩膀上卸下来。
“我们轮流。你先回去睡会儿,再来替我。医生怎么说?”媛媛着急地问。
“浑身是血,我赶来也没多久,据刚才出来的护士说,很严重,伤了肺部。”
“啊!”媛媛木然地呆坐在椅子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两个人肩靠肩沉默了许久,时间沉重如铅压在心头喘不过起来。
“你是怎么接到消息的?”媛媛长吸了一口气,低声问。
“我在饭店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她。就打电话过去,是个护士接的,说是玫子乘的德士跟一辆货车相撞了,司机和玫子都受了重伤,正在救护车上。”
“怎么会这样?”媛媛摇头,她无法想象那个美丽多情的玫子会遭此横祸。“对了,手术、住院都需要交押金的。”她此刻才想起来。
“这些我都安排了,别担心。假如当时我坚持去接她就好了。”罗去冬使劲儿捋着自己的头发,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跟川岩交代。”
“玫子其实一心想嫁给你。”媛媛喃喃自语道,半晌扭头注视着去冬。“她从新加坡追到上海,在上海也是为了能跟你吃顿饭,才出了车祸。去冬……”媛媛伸手拉住他厚实的大手,“玫子已经很可怜了,你知道……”
罗去冬黑黢黢的眸子在媛媛的脸上徘徊,他咧嘴苦笑了起来。
“你是对的,应该早点告诉她,她就不会这么做。我错了……假如你早点告诉她了,她就不会这么折腾,等于是我间接……我太自私了。”媛媛眼泪滚落了下来。
“媛媛,”罗去冬掏出手帕递给她,“以前上哲学选修课的时候,我经常睡觉,有次一醒来,听到教授在说一句话。”
媛媛接过他的手绢,默默听着。
“其实是句老得掉牙的话,说世界万事万物都是相互关联的。一件事决定了另一件事的发生,甚至影响了另一百件事情的发生,而这些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命运。”罗去冬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事好坏难辨,我们只能按自己的本性,力所能及地去做。”
媛媛沉默了许久,拉住去冬的手腕,呢喃道:“难道这是上天的预警,告诉我们,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
“别胡思乱想……”罗去冬生硬地打断了她。
“玫子原本好好的,却因为我们两个生死未卜……”
“那是意外,偶然的意外,媛媛!”罗去冬反手拉住媛媛的胳膊,“娄静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劫难,那是她前世的因果,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与我们有关,假如我让你早点告诉玫子,玫子就不会整天缠着你。她就不会遇到车祸……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她!”
“别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玫子一定会脱险的。”
“假如她无法脱险呢?假如她瘫痪了呢?假如……”媛媛说得泪流满面。
“我不要假如,去想这些根本毫无意义!而且玫子出车祸只是个意外,万分之一的意外!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她出来,就算是在等命运的一次判决。媛媛,你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为了一个跟你没有直接联系的事情去拼命折磨自己?”
“因为她是玫子,我跟玫子十多年的朋友了,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打饭,去图书馆抢座位,一起去逛街,买地摊货……现在呢?我算什么?抢了她的男友?我又算什么呢?一个有夫之妇去抢自己闺蜜的男友……”媛媛笑得一脸是泪,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什么意思?”
“不再联系了,你、我。”媛媛转过身。
他苦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陪着我走过这些困难,一起想办法,最后我们会在一起。”
“我是喜欢你,可太难了……”媛媛说着独自走向走廊的另一头,她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窗外狂风大作,下起了雨,雨被大风吹得没了模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挂在玻璃上,歪斜地像个偷懒的孩子写的作业,她把发胀的头靠在窗棱上。
过了一会儿,当她睁开双眼,赫然发觉去冬就站在眼前,就像他时常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一样,早上一醒来,都懊恼那张猝然从脑海里消失的面容。
她伸手,却只颓废地让指尖划过他的脸颊。
“你先回去吧。”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一双黑眸深情地注视着她,“明天早上再来,这里有我就够了。”
媛媛摇头,“你先回去。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听话!”他把她拉到自己的胸前,他身上的烟草味夹着他独特的气味,居然这么好闻。他的肩膀如此宽厚,她忍着冲动,不再靠近,她不可以靠近。“这里的事情都需要打理,你不明白。刚才也是第一时间想办法请到了最好的主治医生。你回宿舍睡觉,什么都别想,答应我。”
“那我留下来,陪你。”她不容分辩。
“不行,回去睡觉。”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媛媛只狠狠地瞪着他。
“何必跟我怄气呢?娄静媛,你跟我怄气,气我什么?气我没有跟她疏远关系,还是气我跟她太接近?别跟我在这里耗着,明天来替我。”他哄着她。
媛媛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得默默走回到刚才的座位,从包里掏出那条灰色的大围巾,二话不说围到罗去冬的脖子上。
谁知道围巾刚绕到他脖子上,罗去冬就打了两个震天响的喷嚏。
“很暖和,羊毛的?”罗去冬揉揉鼻子,鼻音很重地问道。
“嗯,混纺,淘宝买的。”媛媛憋了一下嘴老实说。
“阿嚏——”罗去冬又打了两个喷嚏,“怪不得”。
“估计你对这个绒毛过敏。”媛媛说着,伸出手要给他把围巾解下来。
“不,”他按住她的手,“挺好的,多打几个喷嚏不容易睡着了感冒。”
媛媛随手摸了一下淘宝买的围巾,手上立刻沾了一片毛毛。她甩甩手,转身扛起背包,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他。
他一个人围着那个掉毛的大围巾,像一只正在褪毛的狮子端坐在深夜的急诊室的长走廊里。急诊楼外是呜呜作响的大风,吹着哪里的窗户哐铛铛地砸着窗棱作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已空无一人,只剩下走廊里的他,孤单单,像是个命运的囚徒在等着一场无情的判决……
他朝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赶紧走。
媛媛快步走向电梯间,摁了电梯按钮,听着电梯一层层地往上爬,“咣当咣当”的声音在寂静的楼梯间回荡,电梯间上面的数字在机械地变动着,突然心中有种遏制不了的冲动……她丢下手里的背包,转身跑到他面前。
他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站起身来,张嘴刚要喊她快走,她跑到近前,伸开双臂搂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脸贴在他胸前。
“傻子,”他像哄孩子似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别担心了,玫子一定不会有事的。回家睡觉,听到了吗?”
“嗯。”媛媛哽咽着点点头,慢慢松开手臂,低头走向电梯。心里跟他反复说着再见,这应该是最后第几次见他了。
“上出租车的时候,注意看一下司机的执照,要跟你手机上滴滴打车上的一样,记得吗?”他的声音低沉里透着温柔。
“我不是三岁。”媛媛站在电梯门口,憋回眼泪答了一句。
“到了,给我报个平安。”他冲她摆摆手,袖子碰到了脖子上的厚围巾,几撮毛毛在寒风里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