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爷们儿的字,在双十一之前
附:《虞美人,血罂粟,站着撒尿的人》
当我再一次站在这片血红的罂粟花前,心是平静的。
教堂,街窗,路面,围栏,胸前,血罂粟的花朵在落叶的时节开放着。小镇教堂的墓地里,总有人站在这片罂粟花前。
相视时彼此点头微笑。没有话语,没有寒暄。
距一战结束,已经整整一百年了。
Otley是距伊甸不远的小镇,也是我工作的一个地方。
小镇不大,也很静,却是个有历史的集市。每年的此时,同无数的村镇一样,被这些无处不在血罂粟妆点着。
镇子我走过无数次,街上四季鲜花。但今年的十一月,却是最艳丽的。
除了街上驶过的车辆,这里也是寂静的。同很多人一样,每年的此时,我也会走去这些盛放罂粟花的地方,默默站上一会儿。
一首诗,是写给远方的。那里有无数倒下的人在听。
一些话,也是写给远方的。那里有无数倒下的战马、军犬和军鸽在听。我知道,在一战中,倒下的军马,与倒下的军人一样多。
一张照片很老,但照片里的面容永恒。一位不久前故去的女孩,也在陪伴自己的先人。
我没有话语,也曾用稚拙的文字挥洒心情,去纪念这个时刻。
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这里的教堂都会有一个纪念仪式。人们会走去教堂,听牧师把每一位在战争中丧生士兵的名字念一遍。我曾站在教堂里整整一个多小时,静静地听着这些我永远陌生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很多年来,这里出现的唯一中国人。
此时的我,站在这血红的罂粟花面前,重又思索着文明的含义。
文明体现在对历史的尊重,对人性的认知,和现实的社会状态,而非上下几千年的时间。
我想起,在去年的双十一这天,我写下了:
“此时,我看着衣领上的罂粟花,在想着文明的差距。那是人间真正的距离!
如果可能,我会拿起武器,去缩短这个距离!”
武器,仅仅是工具,却让世界在这血色的花前,注视着文明。经历战争的人是无奈的,因为他们在武器面前,只有选择拿起或躲避。
因为海明威知道武器的力量,他写下了《永别了,武器》。
因为海明威更知道人的力量,他后来写下了《钟为谁鸣》。
如今我看到,在那些倒下的士兵面前,这些站在墓碑前的人,让文明站立着!
感谢!
附:新浪博客的旧文,曾被网管屏蔽过。原文稚拙,略有改动。
给爷们儿的字
虞美人,血罂粟,站着撒尿的人
很多年来,每年11月11日前后,总会有一朵鲜红的血罂粟花,静静地别在我的衣领。
很多年来,每年的夏天,也总有这嫣红的血罂粟花,在院子的角落静静开放,就像在无边的乡野盛放一样。
田野罂粟(虞美人),Papaver rhoeas,英文:Field Poppy
第一次看到血罂粟是在80年代的北海植物园。当时还是懵懂之年的我,与其说是被这血艳的花吸引,倒不如说是被它的名字“虞美人”留住了脚步。
罂粟科的草本植物虞美人(Papaver rhoeas),花瓣薄如蝉翼,色如鲜血,种子状若尘沙。同科的鸦片罂粟(Papaver somniferum),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药用植物。
田野罂粟在西域随境而生,走进东方后,因其形姿,便被娇宠成了“虞美人”。这或许是一种巧合,因为无论是西方的田野罂粟,还是东方的虞美人,都已然与血色结缘。不同的是,一个为了家园,一个为了情缘。
鸦片罂粟,Papaver somniferum
第一次世界大战延续了几年。血肉横飞的战争焦土,草木生长艰难,但人们发现,血罂粟却在满目创痍,埋着残肢断臂的土地上片片盛放。人们于是便把这血红的罂粟看作生命的化身。
1918年11月11日,战争结束。从此之后,每年的此时,人们用血红的罂粟花来祭奠那些因战争失去的生命,并成为传统,延续至今。
在遥远的东方,扶剑而倒,命比纸薄的虞姬没有想到,她洒落军帐内的血,也化作了这血艳婀娜的野罂粟,并拥有了她的娇名。
西楚霸王未曾想到,自己也会用那把锋利的剑,在或许生满野花的乌江边,割断了自己的喉咙,然后看着自己的血流进江水,缓缓东去。
项羽没有为情而死,虞姬却为情而忘生,使霸王别姬的故事成为了红颜薄命的象征。
我没有忘记虞美人的故事,也没有忘记项羽在战争中高贵的豪情。此刻,如果用这血色花魂去回味东方的历史,却让我对某种隐喻感到一种无名的厌恶。
普通的战争策略,却被一句“不可沽名学霸王”的诗句,抹去了这位西楚汉子崇高的人性。
我看到,千百年来,正是由于这位西楚军人所显示的豪迈和高贵,至今让那些不情不义的胜者,难成王侯。
自从我把郊野采来的种子撒进院落,每年的夏季,这血罂粟便无声无息,随风摇曳在院子的角落。在我的眼中,这血艳柔弱的花,早已宛如那位娇雅的虞姬,双手吃力地握着沉重的剑,含泪而泣,而笑,而舞。。。
如今这无言而艳的血色之花,早已成了情柔、气度、道义和尊严的象征。
在无数的战斗英雄故事中长大的我,从未想过英雄,也会出现在与英雄对阵的一侧。我也从未想过,阵地对方身后的世界,会同你我一样,有着父母长辈,有着儿女亲情。我也从未听说过,在那些勇敢的杀敌故事之后,当一切重回平静的时候,那些佩戴着勋章的人是否会感到,刺刀前那些穿着不同的服装,有着不同肤色,讲着不同语言的人,是否会有一样的热血从伤口喷涌,是否会同自己阵亡的战友一样,死前在轻唤着亲人。
所有这一切,我从未去想过,只知道敌人永远会丑恶,永远会残暴和无情,直到十年前,也是在此时的秋月,当我走在街上,恍间看到满街的路人戴着血罂粟花的时候。
我在反思。
街上的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在用如此简洁庄重的形式,自发祭奠着那些在战中所有丧生的人,那里也有无数死去的敌人。
那一刻,我知道了,当向你冲锋的士兵被你的枪弹穿透时,你并不知道他也是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你们同为士兵,具有使命,要用一切手段,让对面的人肢身碎裂,血肉飞溅。
那一刻,我知道了,对于自己的国家,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为各自的信仰和职责,用生命履行着使命。
那一刻,我知道了,世界上什么是宽容。
那一刻,我知道了,为何一位在战后嫁到英国的德国女人,生活会如此坦然;一位在英国娶妻生子的德国战俘老兵,心境会如此安详。
从此,每年的此时,我都会在挂满勋章的老兵前,在商店的柜台前,或是在单位的接待处,捐出一把零钱,领取一只血艳的纸罂粟别在胸前。
人总会回忆以往,但那鲜红的血罂粟,却不会记住往事。每年的此时,这些田野罂粟只是安然在世界,随风而曳,花开花落。
年迈的Nan告诉我,多少年来,她当过兵的丈夫George生前每每说起开枪打死了一位年轻的德军士兵时,总是流泪。 “那是个只有18-9岁的孩子,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George在躲闪这位年轻德国兵的刺刀时,被刺穿了大腿。
德军老兵海因 塞夫隆(Hein Severloh)曾被二战美军士兵冠以“奥马哈恶兽”(Beast of Omaha)。当他在诺曼底登陆纪念地,与美国老兵戴卫 希尔瓦(David Silva) 双手紧握,并用力拥抱的时候,世界都在为这两位勇敢的士兵感动。海因是二战中杀敌最多的士兵,曾在诺曼底登陆的奥马哈(Omaha)海滩任机枪手。1944年6月5日,他在不到半天的时间用机枪射杀了数以千计的登陆美军并战斗到弹尽。戴卫是当天在奥马哈海滩冲锋的美军士兵之一,身中三枪,其中或许就有海因发射的子弹。
海因战后曾来到诺曼底美军阵亡士兵墓地,看着茫茫一片被自己杀死的生命,只有难过。他不愿杀人,但当时,不知自己能否活过当天的他,又必须用机枪打倒眼前所有向他冲锋的人,看着那些跟他一样年轻的生命,一片片倒在海滩,鲜血将海水染红。
依稀记得一个故事。战场上跳进一个弹坑的敌兵,与一位已经躲进弹坑的战士肉搏并被杀死。喘息之间,这个战士看到眼前奄奄一息的敌人在喃喃地说话,家里有母亲,身上有地址。在这瞬间,依旧在同一个弹坑,依旧因为刚才的搏斗而不停颤抖的士兵,看到那些无缘的仇恨,都被鲜血和共有的人性消融。但他已经无法救活这位眼前的敌兵。
战争结束后,这位士兵找到了那位孤独的母亲,默默为她做着儿子该做的一切,却不敢告诉她,自己是杀死她儿子的人。这位失去孩子的母亲从儿子的遗物显然意识到曾发生的一切,终于在一天,对他说:孩子,那不是你的错。
那些真实发生的,那些故事中或许曾发生的,都让我感受着一种气度。这种出自人性的真实感情,一旦拥有,会融化一切遥远的恩怨,温暖所有的寒冷,让世界肃然起敬。
这种气度并不需要任何标榜和说教,只需要在每年的这个时节,有许多你我这样默默无闻的人,戴上一只血色的纸罂粟,在纪念为国献身的战士时,也在那些敌方阵亡士兵的坟碑前,放上一张无字的卡片,一把最便宜的鲜花。
每年的11月,那些血罂粟早已逝落,只有散落在土地的种子,在等待着春日。11月11日这天所纪念的战争都是残酷的,为了不同的信念,为了不同称谓的“正义”和荣誉,千万条生命陨落。
战犯与士兵之间的沟壑,流淌的永远是士兵和人民的血。战犯与士兵的区别是巨大的,决定在是谁,又为何,让自己的士兵和人民流血,谁在遵守军纪,谁在嗜血为乐。
战争永远有着战争的道义和准则。正是这种道义和准则,能让战败的民族依旧拥有尊严;也能让归属胜者的国度,永远无法获得尊敬。
我不是军人,并无意冒用军人的刚强去充当好汉。只是希望在此时,与这些街上的人一样,在这个落叶的时节,在这个世界共有的国殇之日,用残存在心底的善念来归属自我,宽容与人。
世事起伏,人性依然,并不因历史的星斗而更变。教育是意识的体现。当一个政府在用民族仇来炫耀无知,在用阶级恨来表达嫉妒,在用敌人的屠戮来模糊自己的残暴,那些所谓的凌然正气,如同高喊婊子罢工却依赖婊子登基的卑鄙,在为自己的无情和阴暗作美丽的遮掩。
我看到,用爱国主义饲喂的人,长大后却成了鸡胸。在狭窄的爱国胸腔里,永远跳动着一颗自卑的心。我看到,在智慧流失的洪流中,在世界最高的科学奖台之外,这些人在自封盛世的趾高气扬中,永远在遥远的角落,期待着带着牙秽的赞誉,鸡刨着竹简上的几个发明。
我看到,那些用官位代表你我的人,至今垂涎着虞美人的美貌,却不知血罂粟的沉重。这些人在前呼后拥中,在计较着酒浅茶深的鸡肠里,吞吐万象,海纳百川。
每到此时,我便希望掩藏自己的音容。因为看到,自己所归属的,是一个自认豪爽并善于宽容的民族。但这个“豪迈”的民族,至今仍在用血淋淋的战争变态图片,用惨叫的影视和文字,来渲染和延续着仇恨;在用无处不在的嫉妒和报复心态,来炫耀着自己的狭隘;在用无处不在的傲慢和无知,在赢得世界的瞩目。
(出访中国的英相卡梅伦与内阁成员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时,拒绝了中方对他们除下所佩戴罂粟花的要求。一位内阁成员直言:“中方人员对我们说,佩戴罂粟花是不恰当的,因为两国曾经发生鸦片战争。我们告诉他们,这花对我们有重大意义,我们所有人,会继续佩戴。”选自BBC中文网。 2010年11月10日)
血罂粟的花朵年年开放,鸦片的烟雾却在中国从未消散。田野罂粟是殷红的,多少年来,无法把鸦片罂粟染出一样的血色。
每每看到这种无知和假意虚情,我便不由想起,一个任由自己士兵的尸骨被随意践踏的民族,会对敌人的尸骨有多少尊敬?
我不是愤青,此时却更加淡漠。因为我看到,当一个国家的男人在每年的11月11日,为自己寂寞的裤裆喊冤叫屈的时刻,却有更多民族的无数男女老幼,戴着这血艳的罂粟花,在瑟瑟寒风中,在刻着本城、本镇、本村战死者姓名的纪念碑前,在埋在自己国土的阵亡侵略者墓碑前,献花,脱帽,默哀。
生命不能选择性别,但性别却选择了生命的方式。我一直认为,自己性别的天职,便是为了承担,尽管这种承担可能会用奉献生命来体现。
因为战场,风情万种的虞姬死在了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因为战争,豪情的项羽死在了无法战胜自己的战场。尽管留下的故事千古传唱,但我至今认为,战争永远是男人的事情,那不是女人该涉足的地方。
我至今坚信,尊敬站立着的敌人,会被敌人尊敬;抚慰倒下的敌人,会被敌人仰视;立碑死去的敌人,会被敌人立碑。
如果,彼此都是,站着撒尿的人!
感谢!
不雅处,请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