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零六)内蒙

无言独上西楼 (一百零六)内蒙

 

加入徒步串联到湖南韶山的冷国庆没走多远就半途而废了。他在石家庄因为发高烧掉了队。病愈后他凭着一张红卫兵大串联的介绍信乘火车去了湖北武昌,然后到了重庆。虽然他身无分文,但是各地接待站给了他吃住,国家铁路局给他提供了免费车票。

 

国庆小时候听父亲讲过自己起家的地点是湖北武昌,抗战时期举家迁往陪都重庆。他决心利用这个机会去看一看父亲生活,工作过的地方。他对父亲一直怀着崇拜的心情。其实他并不了解49年之后的父亲为什么不出去工作。但是,从两三岁到十五岁,父亲是他的启蒙老师,也是他的伴侣。上学前,父亲教过他识字,诗歌,音律,围棋。在学校里,他比其他同学的知识面都宽很多,这自然来源于他的父亲。母亲是严厉的,国庆将自己的不幸统统算在母亲头上。

 

游历了武汉和重庆,全国的大串联已经接近尾声。接待站不再提供免费的吃住,铁路系统也只提供回家的车票。万般无奈,他只能打道回府。

 

学校已经不再有接待串联学生的机构和经费。冷国庆只能回家了。他带回家的除了身上的虱子,一无所有。母亲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灰溜溜地钻进了自己的小屋。

 

晚饭的时间到了,冷国庆走进了堂屋准备吃饭。母亲向他伸出了手:饭钱。冷国庆愣住了。如今不比从前了。家里没有了进项,你知道吗?我吃的饭是你哥哥姐姐孝敬的,你是谁?凭什么让他们养着?

 

冷国庆很丧气,这时,二哥冷尚生给他解了围:先吃饭吧。回头把你的衣服用开水煮煮。饭后,二哥帮他换洗了全身的衣服,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洗了澡。一切收拾停当,二哥点燃了一只香烟,把他自己知道的家里从1920年到1967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告诉了国庆。听说父亲因为拒不认罪,解放后没挣过养家的钱。从49年以来,母亲不仅养活了全家,还供三哥,四哥和二姐上了大学,国庆第一次对母亲生出了许多敬意。出去溜达了一年,他知道没有钱的困苦。当听说在过去的一年里,母亲因为家被抄得一无所有,儿子们不是被关起来,就是远在天边,人一度精神分裂,国庆感到非常震惊。

 

你以为妈这些年容易吗?不是妈给爸爸撑腰,他能拒不认那个莫须有的罪,挺着腰杆在家赋闲吗?你没结过婚,你不知道当个家有多难。妈46岁那年生了你,把你养大多么不容易。她不是一个甜言蜜语的人,就算对谁好,她也不会挂在嘴头上。你觉得她不疼爱你,你是她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疼爱你?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尚兰说妈时不时地去学校打听你的下落。听大姐说,父亲当年做过两次对不起母亲的事。但是母亲选择原谅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妈给了父亲最有力的支持。也许不论你是不是投靠学校那帮混蛋,咱们家都要被抄,但是你的背叛给妈带来了什么样的打击,你想过吗?

 

二哥的一番话,说的国庆感慨万千,无地自容。他决心出去找个事赚钱养活自己,不再给母亲和哥哥姐姐增加负担。

 

但是谈何容易。当时的北京城,连找个卖苦力的工作都没有,所有的工作都由政府把持着。那一年的年底,冷国庆听说有十个北京知识青年自愿到内蒙古去插队,受到了当地牧民的热烈欢迎。他义无返顾地加入了第二批的行列,奔赴了大草原。

 

在冷国庆的印象中,内蒙古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地方。到了之后才知道,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蒙古人热情的拥抱把冷国庆呛的可以。腥膻之气让他差点呕吐。低矮的蒙古包,酸涩难咽的马奶子,缺少青菜的饮食对他来说无一不是挑战。但是最大的挑战是孤独,寂寞和无聊。

 

首先是语言不通,没办法跟热情的蒙古人交往。自从学会了骑马,每天打交到最多的是马和羊群。晚上收工,除了漫天的繁星,连一张带字的纸都看不到。

 

草原的气候更是难以让他适应。冬天里,大风卷着雪团横行于天际。春天来临后,冰雪消融,到处是泥泞一片。春风裹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常常刮的他迷失方向。夏天和秋天,各种蚊蝇,小咬似乎要把他的血吸干。

 

1968年初秋的一个晚上,冷国庆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的繁星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命运。天地之大,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人生的前十九年是在父亲和母亲的呵护下度过的,但是他全然不知。如今在这广阔的大草原上,雨天一身水,晴天一身汗,艰苦度日只为能够生存下去。他想家,想念母亲,想念哥哥姐姐。但是一无钱付旅费,二没脸见家人。悔恨啃噬着他的心。前途渺茫,难道我将一辈子以放牧为生吗?这是他常常问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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