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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家院子 (1) ------ 我的出生地

    江安县位于长江上游的南岸,在宜宾与泸州之间,自东晋永和二年(346年)割江阳县地,置汉安县以来,已经有1668年的历史,是名符其实的古城。县城在长江和淯江(长宁河)交汇处。站在古老的城墙上,观看青,黄两种颜色的江水汇合后,卷起千层波浪不息地奔流向东,滔滔地记录着千年以上的历史。县城铺满石板路,清一色古老的瓦盖平房鳞次栉比,勾画出一幅川南古镇的美丽图画。上世纪30-40年代的县城没有电和自来水,人们采用菜油或桐油来点灯,靠从大河里挑水供饮水之用。每天,一连串光着背脊挑着水桶的劳工汉子行走在北门外河坝街的陡坡石梯,他们吃力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拾级而上,然后又慢慢地走过全城的街道,为了卖出他们的一挑水来换取生活费用。

     我们的家史早已失传,但是据儿时听老人们讲我们石氏家族是在明末清初湖广填四川的时候,迁来江安的。 “…… 华榮大吉昌,景德启盛善,安思庆楚邦”这几句诗词,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们的字辈就按照诗中的字序来安排。每一个字代表一代人,比如我们的父辈是“盛”字辈,同代的每一个人都以“盛”作为名字的第二个字;我们是“善”字辈,以此类推,我们的儿女应该就是“安”字辈了。遗憾的是,六十年代“破四旧”,我们后代的名字大多不再使用家族的字辈排行,以至于与他人的重名颇多。现在想一想,还是老祖宗的方法好。不仅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同名同姓,而且即便是从未谋面的石氏同族,也可通过姓名认出彼此,并同时明了双方的长幼顺序。

     据我三哥回忆,小时候有听老人们讲:“康熙年间,湖广填四川,一个名为石榮显的先辈用箩筐挑了一对儿子大柱和大俊 (“大”字辈)从湖北孝感乡出发,一路跋涉来到四川。在进入四川后榮显公开始生病,路上曾被一位好心的放鸭人收留,所以后来江安石氏的家神庙供奉的土地是两个,比其他姓氏多一个梅山土地,那是因为放鸭人供奉梅山土地。后来,走到泸州况场(在泸州市以西五十华里),距江安四面山七十华里处榮显公病死,小儿子大俊留在况场守坟,大柱进入江安四面山一带定居。”一代代繁衍传承,便有了我们江安石氏一族,我们的直接前辈是大柱、吉熈、昌辉、景美、德階、啟熈、盛植。

     我家祖屋是在县城北面的四面山乡下,它是一座建于满清嘉庆年间的大宅院,正房從左到右共有九根顶樑大柱,被称作九柱房。由于家道中落,祖屋年久失修,从院墙、石梯到居室,随处可見风尘岁月所留下的斑驳印记。幸好门前有一株昴然挺立的大楠树,象一位慈祥的老人,撑起一把巨伞,護衛着老舊的祖屋,其葱茏的枝条,更给住在大宅院里的人们带来生命不息的希望。每当微风吹过,大楠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述说着百年沧桑的历史。

      三十年代的四川贫穷落后,乡下没有像样的学校。虽然家境并不宽裕,但是为了给予儿女们最好的教育,父母决定从四面山乡下搬迁到江安县城,租屋居住,以便送我们去县城里正规的学校读书。1936年,我诞生在江安县城烟巷子的萧家院子。在我的记忆里,对于这个出生地,至今还有一些比较清晰的印象。这是一个坐北向南的四合院子,我们家在正屋上房的左侧,相当于东北角,有一个用藤竹等材料编成的栏杆把我们家和住在另一边的房客分隔开。客厅兼饭厅在卧室的左下方,需要经过一个很短的石梯。沿着走廊向前,经过左厢房和四合院中间的草坪,就可以从大门出去。大门外有一条小街,小街的对面就是古老的城墙。顺着这条小街,向西,尽头便是文庙,当时正是国立剧专(当时的人们都称为“剧校”)的校舍。我常常喜欢走近文庙的院墙边,聆听从里面传来的钢琴声,叮叮咚咚,犹如天籁。当时国立剧专公演的多种剧目也是长辈们所热衷的话题,在无电无趣的小县城,这几乎是唯一的娱乐内容了。

     母亲经常津津有味地谈起有一次,剧校上演历史剧《岳飞》时,江安县城突发暴风雨,电闪雷鸣,似乎象征着上天对一代忠臣蒙冤受屈不幸惨死的愤怒。可惜,我一点记不得了。虽然那时我经常随父母去剧校看戏,但是由于年幼而不懂剧情,所以对于大多数的表演毫无印象。然而,我却非常清楚地记得一部戏,那是剧专公演的《塞上风云》(后来知道是阳翰笙编剧的)。在煤气灯布景的舞台上,美丽的蒙古姑娘金花手握牧羊的鞭子,高声歌唱:“阴山山路弯且长,草原千里闪金光。哎….哟….我赶着羊儿向牧场”。这一印象在我的头脑里是如此的深刻,直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舞台前面一样。其中的缘由,我也奇怪。想一想,也可能这是在后来我们家已经迁到邓家院子以后,多半是抗战胜利后,剧校为了欢庆八年抗战艰苦卓绝的奋斗成果以及他们即将搬迁回京前夕的演出,所以才如此记忆深刻吧。抗战胜利那年,剧校的师生员工欢声雷动,热情洋溢地在县城的每条大街上踩高翘,表演街头活报剧,全民狂欢持续3天时间。那时,我应该是8-9岁了,所以,记忆才会这样清晰,就连歌词也记得住。

     我们的大姨娘(母亲的大姐)和唐姨爹的家就位于萧家院子与文庙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石板小路通入他们四合院的大门。唐姨爹去世后,大姨娘就迁往邓家院子和她的大女儿,唐姐姐一家住在一起了。我们常去他家串门。

       这是唐姨爹家里收藏的一张百年老照片。背景上四合院的上房正厅,就是唐姨爹的家。中间坐着的老者是我们的外祖父,在他右边站立的是他的五个女儿,按照长幼次序从内往外分别是:大、二、三姨娘、四姨爹的续弦和我们的母亲。站在外祖父左边的是他的5位女婿,按照次序从内往外分别是:唐(大)姨爹、朱(二)姨爹、唐(三)姨爹、蔡(四)姨爹和我们的父亲。图中的4个小孩大概是大姨娘等人的儿女。这是我们可以看见的唯一的一张家族长辈们的合照。

      从萧家院子的大门出来,穿过小街便是古老的城墙。我常常喜欢爬上一个小坡,沿着城墙慢步,观看远处的山峰和山下的田野。有一天下午,突然看见一架飞得很低的飞机从城墙上飞过,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飞机驾驶员头戴军帽,身穿军制服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如同现在的电影特写。就在我目瞪口呆之际,飞机一转眼就从我的头上飞过去了。

    总起来说,在萧家院子的所有记忆就只有这些。我不能够准确地写出具体的年月,应该属于我的学前时期。母亲告诉我,我的入学年龄是5岁半,若如此,应该是我在5岁以前的事情吧。大凡一个人的记忆能力可能要在5岁以后,才比较能够留下清晰明确的印象。在此之前,除非是非常强烈的事件,才可能留下点状的记忆。

    童年的萧家院子没有照片,这是2000年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同回老家探亲时所见之萧家院子。原来的大门应该在绕过图的左下方以后,和我们所站街道相垂直的另一条街道上。现在我们背后的门大概是后来才新开的。

喜清静 发表评论于
先生真实思路清晰,记忆超人。我慢慢来读这个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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