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尽皆凡人
----- 墨菲斯特咏叹调
秋风撒了一夜的泼,疯狂地把树叶子揪了一地,天亮后,它似乎累了,缓缓地哼着慢悠悠的小曲儿进入了梦乡。
咔嚓、咔嚓,柏油路面上响起了越来越多的鞋底与树叶的摩擦声,间或还有几下叮铃铃的自行车声自南向北划破了宁静。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清晨就在这一片奇异的混杂声中揭开了一天的序幕。
座落在路旁的饮食店照例是纷纷杂杂脚步声的聚集处。急匆匆赶着上学、上班的人们通常把这儿作为第一个歇脚点,整整衣裳,补充补充养料,再接着赶路。
今天排第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伯,他腰板挺直,精神矍铄,正乐呵呵地同卖包子的女店员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还是侬格的额肉馒头好吃啊,隔壁额粢饭糕是越做越薄了," 他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然后哈口气,往手指间一吹,眼睛朝上眯着,继续说,"风一吹,就飞上天了!"
他那滑稽的样子逗得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爸爸在旁边也同情地咧了咧嘴。
"是啊,么事越做越小,越来越贵了。"后面的一位中年大嫂插嘴说。
白帽子的女店员手中正忙着,没空搭理。她细巧的手在砧板上快速擀面,把白白的面团揪捏成小饼,压出小窝儿,再用细细的筷子尖把和好的肉馅儿挑在坑里面,团起来拢一拢,一只装备精良的肉馒头就直挺挺地立在了蒸笼上。一会儿功夫,一圈圈、一层层排列整齐的馒头兵就被女店员推上了火线。
火苗在炉子上熊熊地燃着,间或蹦出来蓝色的光焰。等待的人像鸭子一样伸着颈,把饥饿的涎水拚命往喉咙里压。"伐要急,伐要急,廿分钟!"白帽子安慰道。
一位年轻黑脸汉睡眼惺忪,穿着工装裤挤过来。
"排队,排队,到后头排队去!" 众口一声地喝斥。
黑脸汉脚步踉踉跄跄地往后挪。
"乡下宁睏扁头了,眼乌子张张开!" 随着一声吆喝,一辆黄鱼车驶了过来。蹬车的小伙子对着女店员喊,"阿姐,我来啦!"
火炉上的蒸笼嗞嗞冒出白白的热气来。白帽子搓搓手,轻轻揭开笼盖。一圈圈馒头兵经过炉火的薰烤锻炼,一下子壮大了几倍,一个个意气风发,等待着拣选,不知道面临自己的是什么命运。
黄鱼车看来是老主顾了,白帽子先给他装了滿满的几盘,再按队伍次序招待下一位。
"老伯伯,侬要几只?"
"爷叔,侬呢?"
白帽子边递货,边收钱,忙得不亦乐乎。
哗啦啦,突然,随着黄鱼车一声惊叫,那几盘肉馒头不释重负地倾倒在地。
"侬寻死啊!馒头伐长眼睛,侬也伐长眼睛?" 黄鱼车看着黑脸汉。
黑脸汉莫名其妙无辜地揺摇头,一脸困惑。
"只有侬在旁边,伐是侬,还有啥宁?乡下宁没有一个不滑头!" 黄鱼车嗓门越来越粗。
"好了,好了,伐要吵了,还伐快拾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立时有几个人走出队伍,帮忙捡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工夫,几盘肉馒头就被搬上了车,沾了灰的馒头皮被拍了拍,吹了吹,重归原位,从表面上看变化不大。黄鱼车用绳子捆绑时,发觉是由于自己粗心,绳子绑的太松,盘子滑脱了。
"作孳啊!这么事叫宁哪能吃法子?" 中年大嫂咂着嘴说。
"管侬啥事体?又不叫侬吃。" 黄鱼车有点出言不逊。
老伯伯见状,在一旁轻声嘀咕,"讲伐得,讲伐得,自家心里有数就好了!"
"咦,爸爸,格肉馒头是送到阿拉幼儿园额,我认得格位叔叔。" 女孩把嘴凑近爸爸,惊讶地说。
"乖囡,今朝阿姨给侬吃肉馒头,侬就讲肚皮痛,伐要吃,听到伐?" 爸爸一遍遍低声叮嘱着。
卖到黑脸汉时,女店员向他瞪着大眼, "带家什了伐?"
"没有。" 民工嚅嗫道。
"加两分铜钿,买只袋袋!"
黑脸汉走后,女服务员又用轻蔑的口气说:"乡下宁,拎伐清!"尽管黑脸汉已走得很远了,女店员还在啰啰嗦嗦着.......
(我的处女作,写于八十年代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