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麒麟桥 长篇小说 (21)

也就是将些琐碎的事,呈献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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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老爹好气色!”梁润泰闻声连忙迎上去。‘老爹’就是‘老祖父’的意思,跟北方人说的老爷差不多。江淮之间的人,用‘爷’称呼父辈的长者,用‘爹’尊称祖父辈的长者,跟北方人的用法恰恰相反。梁氏 家谱上,‘乾坤泽润广’,眼前的这位老者,是‘乾’字辈的,自然比梁润泰长两辈。

 

老头也不客气,自顾自的说下去,“来啦?既然来了,肯定就有事儿。不过,先听听我这事儿怎么着才好。”梁润泰以为老族长要跟他谈处罚凤子的事情,便不吭声,静待下文。

 

“村西头你小二爷家,”族长絮絮叨叨的,“抽呀抽呀,就剩下一层皮包骨头。哪里有力气种地?给债主撵的都不敢归家。就他那一冲两折的水田,眼看着就要让人家债主撕开来分抢了去。你看看这么着吧?”族长暴突着眼睛,盯着梁润泰,好像这抽大烟败了家业,是由他梁润泰一手造成的。

 

梁润泰在村子里是小字辈,说句笑话,随便从哪家拉出来一条狗,他都得叫声‘二爷’。就这么个横竖拉不上墙,扶不起来的猪大肠小二爷梁坤发,比梁润泰小十多岁,人瘦毛长的,没了个人形。祖上的家业,败的精光了,就这几担种(几十亩)的水田,要不是村子上给拦着,早就不晓得随了谁家的姓氏。三天两头的,就上街敲他梁府的门,活脱脱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天大的家私,也招架不住那根大烟枪。梁润泰看着他,可怜又可嫌的,隔三差五的,就接济他几个。不过,最近手头有些紧,周转不开,倒是淡忘了他。

 

“老爹的意思是?”梁润泰小心翼翼地问。

 

族长老头嘴巴上的几根白胡须抖动的厉害,因为他好激动,一遇上让他激动的事情,那双单薄的嘴唇就抖动的厉害。“肥水不能流外人田。那些水田,地势高,发水淹不着,上头有大塘罩着,一锹放水到底的,旱涝保收。怎么着,由我来做主,看着他们一家老小年关跟前揭不开锅,赏他们几个,我这就叫人把地契取来,放在我屋子里的枕头箱中。要不然,早就嫁人了。”又说,“你不妨就让张大舅家的张泽兴给接过来种,那小子是一把庄稼好手,反正添客不杀鸡,带田不装犁的。”听老头说话的口吻,就像是管家在地头给长工们分派活计似的。 乡下土话,‘添客不杀鸡’,就是说,多一个客人,不再多准备菜肴,顶多只多备上一副碗筷;‘带田不装犁’,是说,已经在种田的,再多点儿地,也不小再另行装备犁耙农具什么的。

 

梁润泰拿眼看着立在一旁的账房梁泽柱。泽柱上前把东家拉到大门外头,窃窃私语道:

“日本人跟这个四什么的,再加上有些租子收不齐,年下银根紧得很。挪不出余钱来,再说,”他将原本伸出来的四个手指头卷缩回去,见管家梁润初过来,便收住话头。

 

“再说,”管家接过话头,“现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抛家舍业的多了去了。谁家还有这份闲钱来置地?不过,”管家吟哦着,“倒是屯田囤粮的好时机。”管家的薄嘴唇,紧紧的抿着,看得出是个行事果敢有决断的人。

 

梁东家用手拍了拍长袍的衣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似乎是做出了决定。只见他快步走进大堂,“老爹,小二爷有了过不去的坎,按说,都该出手拉他一把。平日里,我们在镇子上,也没少贴补他的。不过,您老也明白,那竿烟枪抽出来的窟窿,是没有人没有办法能补得上的。就像那大塘埂漏水,光是在下水用泥巴堵,堵那下水漏子,你老也明白,那是自欺欺人。”

 

“那就瞪着眼看着他一门老小过不了年?”老族长愤愤地说,银白的胡子抖动的厉害。

 

“哪能呢?”梁润泰搓了搓双手,“我手头也紧的很,您老也晓得,焦湖北有日本人,焦湖南有这个,”他打袖笼里舒展出四个手指头,“兵荒马乱的,难那。这么着,我让他们回去凑个一百块袁大头送过来,您老给收下,按时给换成粮草送到小二爷家,免得他们断炊。日后假如他有发迹的时候,财运开通了,再由您还给我。”

 

老族长的眉头动了动,“哦?”小二爷梁坤发,此时此刻还不晓得卷缩在哪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定是抱着他那杆大烟枪在吞云吐雾吶。

 

“那份田契,祠堂里给收下来,作为公田,按您说的,还叫张大舅家去种,收上来的租子,匀一半给小二爷家,余下来的,充公,省得每年祭祀时,四处张罗派捐。不过,那凤子的事情,还得您老说句公道话,说句儿孙话,”所谓的‘儿孙话’,又叫‘子孙话’,意思是说句人话,不要说断子绝孙的话。

 

“还有嘛,村东的那块地,我想换点现大洋,到处开销,入不敷出哇。家产连着血肉筋骨,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是不会走这条华容道的。还望族长帮忙看看谁家能够接手。”

 

《三国演义》里,曹操败走华容道,关公败走麦城,都是下下策的举动。

 

族长本来是想来个软硬兼施,迫使梁润泰买下那个梁坤发的那一冲二折的水田。结果不但没有成交,梁润泰反而倒要求他出面帮他梁润泰卖田。老族长就有些气结。说着话儿这阵功夫,该来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进了祠堂。族长把瘦骨嶙峋的手一摆,说,“就先按你说的办吧。也不要张扬出去。”

 

几个乡下老顽固,歪头犟脑吐沫横飞的,拿定主意要把那可怜的凤子往死里送。梁润泰先是一声不吭的听着,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开口说话:

 

“这凤子姑娘,我好像见过一两面,倒是实实在在敦厚勤快,会持家过日子。三伯,像你们家的栓玉。”栓玉是那个秃头三伯的小女儿,提起栓玉,秃头就笑不拢嘴的。这不,就见他呲着满嘴的黄牙,乐了。

 

梁润泰接着说,“要是论长相,也还是标标致致的。看那面相,喏,是不是像五爹家的水莲小姑?像不像哇,五爹?”被称做‘五爹’的,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家里四个和尚头,就水莲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听人夸他女儿长相标致,先是一乐,但又仿佛听出话外有音,一时还没完全闹明白,便侧过脑袋,聚精会神的静听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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