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处死一个本来不该死的可怜的女人,这伙人到底是幸灾乐祸,乐见其成,还是多少动了一些恻隐之心,流露出一丝忿忿不平,从他们几个的话音里,做在角落里的大先生咂摸不出来,他侧过脑袋看着泽柱,账房泽柱表情茫然的回看着他。
“哪里,麒麟桥梁东家出面,给放出了木笼,就要同那唐老三拜堂成亲了,”钱澡堂钱三祝不无扫兴的说,“也好,这年月,能活着,就不容易。大难不死的,还能如愿以偿的拜堂成亲,倒是有福之人啦。”
“那家伙,好事儿呀,”杀牛的说,可能是杀生太多,方大佑倒是显出一副菩萨心肠。又将信将疑地问,“这事儿,你是怎么晓得的吶?”
“东闸口老姑奶奶亲口说的,”钱三祝气咻咻地回答。
“嗨!又是老姑奶奶,还记得上回在梁东家那儿喝他少爷满月酒,老姑奶奶还说你家……哎,反正也没人信她的话。因为你们家的澡堂那时候还没开门营业吶,天气老热的,谁会上澡堂洗澡哇。”
一席话,说的钱澡堂眨巴眨巴眼睛,肯定是没听明白。
南街的江裁缝把话岔开:“水里杀人,水边又放生,这到底是哪对哪儿呀。”
“就这你老还不明白?水里杀的是日本人,水边放的是中国人。就你这脑袋,难怪人家说你把人家已经做好裤子前后裤裆给缝在了一处。”不知是谁抢白了一句。
两边的酒桌上,仍然在吵吵嚷嚷的。大先生提着店小二送过来的煎好的汤药,付了账,跟着账房泽柱,前脚挨后脚的,静悄悄的鱼贯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腊月的晚风,清冷而干燥,刷在人的脸上,刺骨的冷,两人都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还没过午饭的点,大先生正懒洋洋的捧着心爱的紫砂茶壶,看着后院的外面卖呆。老二折腾了一夜,到天放亮时,热退清了,吃了几口粥,此刻正睡的安稳。大先生本来也想睡个懒觉,叵耐自己的床给老二占了,跟老三挤在一张小床上,翻身都难,挤的骨头生疼的,便爬起来,自己动手烧水泡茶。本来,他们家是雇了一个长工一个短工的,到了年关,怎么的也得让人家回去过年。所以,凡事都得自己动手。
正百无聊赖的,就听得前门响动,梁府的账房泽柱笑容可掬地走进来,双手先是朝前一拢,开口说道:“东家问候二爷的烧退了没有?”
“好多啦,谢谢你们东家!” 里屋的二先生在搭话”
“有什么事吗?”大先生放下手中的茶壶,问道。
“也许是件喜事,”账房眉飞色舞的说,“昨夜府上来了个客人。”泽柱故作深沉,说话含而不吐的。
“哦,喜从何来?”
“你们认识的,是一位标致的姑娘,叫……”
“晓得了,”大先生笑了,“叫水芹,对吧?”
“正是,看那情况,老五叔有些……”泽柱故意干咳几声。他是指他的五叔管家润初。
“大清早的, 你喜鹊‘喳喳喳’叫的,就为了这个?”大先生问。
“哦,哪里。一是东家,当然,还有我本人,哦,当然还有我五叔,看看二先生可大安了。再者,东家请你老过去用午餐。”账房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调皮。
“该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大先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头在犯嘀咕,在这种年关节骨眼上,那个女人过来做什么?就是来过年?恐怕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吶?
这一路胡思乱想着,步子却迈的飞快,梁账房在后面紧赶慢赶的,有些气喘吁吁的。敢情也是一夜没睡个踏实觉。
“昨天夜里,桥头狗叫的特别厉害,是不是……”大先生放慢了些,回过头问。
“哦,”泽柱顿了顿。“那倒不是,或者说不全是。”他跨前一步,对着大先生的耳朵,窃窃私语道。
事情是这样的,头天晚上,泽柱跟大先生在桥头拱手作别,便急匆匆的,转弯来到梁府大门口,正举手敲那门环,就感觉到身后有动静,还没来得及转头,腰间就给顶上了一个硬邦邦的家伙。耳朵边吹来一股热气:“别说话,点头就成!这里是梁府吗?”
“是,是的。”梁泽柱连连点头,顿时就觉得咯吱窝有些汗津津的。
“你们的管家怎么称呼?”
“五爷,梁五爷,”泽柱有些气短,语无伦次答所非问。
“不对吧,是叫大先生吧?”耳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顶在肋骨上的家伙也撤了。泽柱这才听得出来,跟他说话的是个女人。便稍微放下了悬在嗓门眼儿上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