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对联,侧门厢屋的门联,都是些皇历上现成的,无外乎是些吉祥祝颂词,本来是打算请大先生过来泼墨挥毫的,大先生家里有些事,临时走不开。东家就吩咐泽柱跟润初,让他们代劳。好歹两人的大字,还能拿的出手。至于梁府的大门,东家刻意让润初露一手,让他自撰一副对联,也是在考一考年轻人的功底。
润初出的上联是:
烔水朝南天降麒麟有梁府
下联是:
东山面北地行骏马献桑麻
横批:
钟鸣鼎食浩气人家
东家仔细地看了看,说:“意思嘛,也算是到了;烔水东山,面北朝南,麒麟梁府,骏马桑麻,唔,壬午马年,我们嘛,自然是桑农人家,面面俱到,哈,面面俱到。嗯,至于这音韵平仄嘛,算是差强人意的。不过,这个上联中的‘有’,与下联中的‘献’,是不是就……”他说话含而不吐的,又接着说下去:“这个‘有’字,局促了些,牵强附会了。你们看呢?”东家扭过头,看着周围的几个人。
在场的除了润初泽柱,还有水芹姑娘,几个人面面相觑的,一时都不好说出什么来。估计也是他们年轻人刻意地让东家展露一番。梁润泰在音韵训诂诗律上,的确是很有造诣的。私塾科班出身的,不仅仅是仁义道德的信徒,对笔墨文章,吟诗作对,也是很有些讲究的。
“这样吧,”东家顿了顿,“把这个‘有’字,换成‘接’字,看看是不是工一些。平音的‘接’,对仄声的‘献’。至于,嗯,至于到底是‘麒麟接梁府’吶,还是‘梁府接麒麟’,哈哈!差不离吧。麒麟桥头麒麟子,梁姓人家得佳娃。哈哈!”
“是连接,麒麟公子连接着梁府和天--”,水芹姑娘忍不住也插进来一句,发现大伙儿都拿眼看着她,便觉得十分不自在起来,脸上泛起了红晕,话也没说完。
梁润泰笑容可掬地朝她点了点头,十分欣赏的神态,说:“借了水姑娘的美言。”本来,在东家的心目中,眼前的姑娘不过就是一介江湖游女,是归于‘绿林’一类的,可如今,世道熙熙攘攘,洪灾泛滥,池塘里的鱼虾就沉浮不定,山火爆发,林子里的鸟便振羽逃天。焦湖里,什么鱼都有,皖南的深山老林子里,那是什么鸟都有哇。眼前的姑娘,倒是有几点文墨,令梁润泰有些刮目相看的。
几个人都相视哈哈一笑,堂屋里的节日气氛,就更浓了。在轻松的气氛中,润初挥笔就写下了这副春联。梁润泰在一旁看着,不住地点头。
“润初哇,常日里你在外头行走漂泊,难得你的字,长进的很啦。”东家看看润初,又看了看泽柱。只见泽柱有些紧张地直搓双手。东家似乎是没注意年轻人的面部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瞧你这字,意到笔到墨到,力道也到了,”他从泽柱手中接过紫砂茶壶,呷了一口,见几个年轻人都屏声静气地听着,脸上的几道皱褶便平复了许多,接着说道:“不过,真正细究起来,还是有些商榷余地的。瞧你这字,布局工整,四平八稳的,文静有余张力不足。再看,你的运笔架构,每每上虚而下实,就如行拳,下盘牢实,而上盘留白留虚,”东家看着水芹,看得出,这个姑娘有一副好身板,拳脚功夫一定上乘。
润初面露感激之情,不住地点头。水芹眨巴着眼睛,似乎一时还没弄明白这写大字跟花拳绣腿的有什么关联。
“《千字文》里有‘鳞潜羽翔’,该沉的,就该沉,该飞的,让它飞。字如人,人像字。凝重而不浮躁,踏实而少轻飘,是你的长处。沉着有余而挥斥不足。倒的确有那么几分像你的个性。水姑娘,你看吶?”东家这是在进一步量一量面前这位姑娘的深浅。
“终于明白了,”姑娘快活地说,“看得出,五爷是个办事沉稳的人。不像我,有些毛糙。”这话甫一出口,顿觉唐突,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哪里能收的回去。只见她哆开小嘴巴,把粉红的舌尖含在双唇间,一副做了坏事顽皮猴子的怪模样。
“你是说,”东家乐了,打趣他们,“你们俩的性格,可以互补?啊?”一句话,说的他们俩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四目对视着,很是流露出一些小儿的忸怩作态来,特别是那水姑娘,粉面桃腮的可人儿小模样,特别招惹人。
小琪姑娘正在灶间忙乎着,侧脸撇过灶台,就把他们二人的窘态收在了眼帘。润初五爷与水芹举动,惹得她无名火大起,在灶间故意地把风箱拉的山摇地动的响,灶膛的火热烈而活泼,给鼓动着情不自禁地探头探脑,窜出了灶门,差点儿就燎着琪姑娘好看的头发眉毛。好在天井给洋铁皮的天井罩自下而上地给罩着,要不然,打堂屋里肯定能看到自烟囱里窜出去的火苗。
八仙桌角落处,一直在研墨的泽柱,斜着脸面对着灶间,见到那灶火,猛可地一喷,把琪姑娘的脸蛋映的通红,还差点儿就燎到琪姑娘的毛发,焦急的就差没有叫出声来。饶他个性沉着,在府中跟着老东家,学得有些道行。尽管如此,手下还是一紧,就把墨汁,溅到桌上和手上。东家似乎上注意到了什么,点点头,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