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远:殊方行

此文为妻舅陈嘉远先生上世纪六十年代時在德進修所作,初刊於香港《大學生活》,後為數報刊轉載,“德國之音”廣播電台曾以華語播送。



陈嘉远先生,原名陈心憬,湖南湘乡人,1932年旧历3月18日出生于南京。其父曾任职中华民国税务官员,因抗战爆发,举家迁回老家。在湘乡县立中学读初中,高中,学业优异,高中任学生会主席时,用英文演讲,轰动全校。曾考取少年空军,不久日本投降,未能投笔从戎。后流亡香港,靠打工维持生计和读书,曾在新亚书院(后更名为香港中文大学)经济系学习。后申请到德国大学留学。学成之后与德国女同学结婚生子,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但是他不甘于一己之安乐,魂系梦绕故国之家园,孜孜于报效国家民族,如愿于1974年受聘于台湾文化大学做教授。此后,他在德国从事中德文化交流工作,为传播中华文化白手起家,呕心沥血,夙兴夜寐,卓有成效。2018年,中国旧历正月,85岁的陈嘉远先生在德国法兰克福辞世。



殊方行

陈嘉远



當回想到故國的時候,

我的情感仍是如江濤般的洶湧激蕩;


中華民族的熱血男兒啊,

流亡在德意志的土地上。

從亞洲到歐洲,

穿過山嶺、渡過川流,越過海洋。

在婆羅洲莽莽的原始林間,


看烈日照射濃鬱的樹叢閃耀發光。

在菲律賓海岸的村莊,

晚風起處頓生涼,

婉約的歌聲配和着吉他,

發自那明眸皓齒的姑娘。


在馬來半島的椰陰下,

凝神地注視大堆白雲,

翻滾於熱帶特有的澄藍天幕上。

這都不是我的家鄉,

是暫且歇息的地方,


正一如燕子過冬時棲留的殿堂。   



我寄居過青山之麓獨立的小屋,

呼嘯的風,

挾帶着農舍的犬吠雞唱;


夢魂乍醒,

猶疑置身湘水之濱的故鄉。

長洲之旅,

更深失眠悄然憑窗,

夜空茫茫無所見,


唯有海灣中點點漁火在亮。

它觸動遊子底懷想,

英雄淚與離人淚,

家園今在何方?



我也曾長期的困守在一大城市香港,

繁囂的市聲使人迷亂癲狂,

彩色電炬四照,

明月星羣失光。



為愛靜思,

常去石澳的海傍,

獨自坐在岩石上,

聽怒潮澎湃,

波浪冲擊着峭壁砰然發響,


飛濺的水花,

向人顯示不甘低伏而欲躍起的力量。

迎風屹立遠眺大洋,

水與天相連,

這時,


我能復覓失落的雄豪與悲壯;



大嶼山之頂峯 ,

曾屢次登臨,

癡癡地向西北凝望。


那邊隱現的一抹山影,

是我祖國的邊疆。

為了對祖國深切的愛戀,

也為了自己的抱負和理想,

我隻身出亡,


飄泊在異國的城鄉。

磨折與困頓,

已使我無暇哀傷,

祗如受創的雄獅,

益愈憤怒昂揚,


滿心所充塞着的,

是戰鬥搏擊的慾望。



這是歐洲的大陸,

古希臘羅馬的文化,


在此傳播發煌,

英勇騎士們的血液,

膏沃着萊茵河畔的土壤。

拿破崙的大軍,

曾揮劍持槍縱橫突進,


炮車轔轔地輾過大平原,

向俄羅斯出擊掃蕩。

東方的成吉斯汗,

也曾躍馬橫戈,

一度稱霸威臨此方。


是歷史上纷爭多擾之地,

現在有中國的青年,

前來憑弔訪察沉思默想。

俾斯麥往昔的宏籌與風範,

重現在今日德國那老人身上,


他們堅毅地工作奮鬥,

致力與其祖國的統一富強。

啤酒黑麵包與釀腸,

是此間日常的食糧;

日爾曼語粗曠雄壯,


像鋼鐵敲擊在響。

去國益遠,

鄉思日濃,

至親至愛的祖國啊,

我將整個的情意,


傾注於對妳的嚮往。

漫漫憂患歲月,

苦難與屈辱相加豈容遽忘?

負氣狷傲的少年都咬牙忍受,

抑制悲愴,


更無徬徨,

祗因對妳具有高度的熱愛和希望。

今日作客他鄉,

山河異處多惆悵,

晚來結伴飲酒去,


連盡數觥不讓。

縱酒且為歌,

漫云意氣狂,

田園已破碎,

國運瀕危亡,


風雷動地神鬼哭

志士義勇思國殤。

(建樹勳業會其時,

奮起有待好兒郎。)

敢問復何憾?


死生關頭曾經歷,

榮辱苦樂皆曾當,

赤手空拳無所有,

多情奮起意境昂。

乘長風兮破萬里浪,


男兒之志在四方。

君不見,

世局轉移無已時,

弱者消沉壯者出。
 


(附著者來函)

編輯先生:年前一夕,獨局斗室,感時憂憤,殊難自遣,乃偕德友數人,共赴法蘭克福市地臨梅恩何畔之薩克遜豪森區,痛飲該處享有盛名之蘋果佳釀; 深夜歸來,情感激揚,乃作此長歌以誌所懷。古人言“詩者志之所之也,”是歌固難與文采風流之士相匹,惟其情感則至真摯,殆能免“無病呻吟”之譏耳。《德國之音》廣播電台,曾索之以華語播放。今貴刊囑屬稿,乃錄是歌以應,尚祈指正為幸。

此頌

文安

弟陳嘉遠拜上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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