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晚上红秘坊生意比较清淡,尤其刚刚过完年疯玩了一个假期的人们都在休养生息准备新一年的忙碌。所以梅雨琳进门没有遇到什么熟人,她直接来到小酒吧点了杯Pina Colada (椰林飘香)找了个正对门口的位置坐下慢慢啜饮。
大概十分钟之后,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雪白衬衣领口扎着一条银灰色暗花领带的男人出现在酒吧门口,他目不斜视直接走到吧台前要了杯加冰朗姆酒,然后向梅雨琳走过来,看着这个风流倜傥的成熟男人,梅雨琳想到了镜框中豆芽菜一般的青年。
不等他开口,梅雨琳:“请坐,秦秘书。”
秦钊钰笑了一下,坐下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梅雨琳的眼睛,
“梅总监果然聪明,看来你对我的到来没有一点惊奇?怎么在等姜夏凡?”
梅雨琳端起酒杯冲着秦秘书举杯示意,然后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缓缓说道:
“和聪明人说话不必兜圈子,秦秘书——我在等你。”
秦秘书浅酌一口,然后两手把玩着酒杯:
“哦,说说看。”
“你认识一个叫叶梦桐的女士吗?”
“嗯,”秦秘书点点头,“她是我们正在侦破的绑架案受害者。”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和她或者说和她的哥哥很熟吧?”
这一次秦秘书才收起调侃,眯着眼睛认认真真看着梅雨琳:
“尽管你有国安的背景,可公安内网并没有我这一段资料,你是怎么知道的?”
梅雨琳想起拜访袁琳娜的爷爷那天,他在旧照片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姑娘十六七的样子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旁边有两个男孩子,一个高大健壮,20多岁的样子,另一个瘦小文弱戴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十八九岁。梅雨琳认出女孩正是她一直关注的叶梦桐,等她们离开的时候,又借故返回来问爷爷才知道那两个男孩一个是叶梦桐的哥哥,另一个是哥哥的好朋友叫秦志恩。
“我见过袁师傅了。”梅雨琳盯着秦秘书。
秦秘书一愣,片刻之间又笑了:“梅总监行动够快的。”
几天前第一次见秦秘书时,他重重的一握,引起梅雨琳注意,回家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个人的五官轮廓为什么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边回忆边用铅笔一遍一遍在纸上画,突然想起了那张照片,第二天她开了几小时的车赶到袁琳娜爷爷那里,才得知了秦钊钰这段经历。
“有件事我还是不太明白。”梅雨琳斟酌着用词,
“你说。”秦秘书摆出深谈的架势,似乎不想再有什么隐瞒。
“你一个堂堂副省长的一秘,前途无量,为什么要去趟这滩浑水?”
不等对方回答,梅雨琳又一挑眉头:
“恕我冒昧,是为感情吗?”她想起袁爷爷沉重的感叹:当年我一个孤寡看门老人借住在他们那集体宿舍,在一块吃住两年,看得清清楚楚,那俩孩子都是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秦秘书好半天没有说话,眯起眼睛看着黒洞洞的窗外,仿佛陷入久远的往事,过了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才幽幽叹到:“不全是吧。”
梅雨琳不再接话,只小口啜饮,等着他继续讲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能有今天其实还要感谢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是贵州人,家里很穷,当年跟着老乡到了沙城矿上挖煤,认识了住在一个宿舍的叶渔樵,我们两个都爱看书就成了好朋友,时间一长有时候渔樵也带我回家改善伙食,就这样认识了他妹妹叶梦桐。那是个多么美好的家庭。渔樵爸妈都是上海的大学生,支援内地建设到了沙城,在当地一家轧辊厂做技术员,他们很重视培养两个孩子,只是或许因为父母的际遇一直不好,渔樵对上学非常抵触,当了矿工以后他才后悔了,他经常鼓励我复习参加高考。后来矿上常常莫名其妙的发生小矿难,死的都是南方人,然后就有人来领抚恤金,我的几个老乡都是这样送了命。那一阵渔樵天天让我和他一起干活,守护着我。后来,……”
秦秘书语意顿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你爱上了叶梦桐?”
秦秘书点点头,闭上眼睛,眉头紧锁,接着深吸一口气,
“你不知道那时的她有多美。”往事如烟,吹不走的却是烟雾下蚀骨的疼痛,秦秘书打开随身的手包,掏出一只雪茄点上,忽然又想起什么:
“哦,对不起。”
“没关系!”梅雨琳轻轻摇摇头,还沉浸在刚才的讲述中,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一身白裙、两条麻花辫、一笑两酒窝的小姑娘。
“她父母把全部心血都用在了女儿身上,送她学小提琴,她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经常被选中参加演出。”秦秘书脸上再一次现出那种无以言状的痛苦,
梅雨琳看着他眼眸中一闪即逝的那丝说不上是恨是悔还是无奈的迷茫,抿抿嘴唇轻声说:“姜启辉就是那时盯上了梦桐?”
云雾中秦秘书的脸有些模糊,梅雨琳只看到他点点头。
“当时的姜启辉二十八九,是个派出所长,可以想象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如何能抵御得了这样的追求攻势。”
梅雨琳在心里惋惜地长叹一声。
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秦秘书继续说道:
“渔樵鼓励我先考学立身,说以他父母的个性,我若有了学历,就有了追求梦桐的资本,我埋头苦读,还真的考上了。临走渔樵把他自己攒的几百元钱给了我。”
梅雨琳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这个凭着一腔痴情考上武汉大学中文系的大学生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踏上征程,未来的任何噩耗都足以带给他重击。果然,秦秘书再开口时,梅雨琳似乎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就在我大学要毕业的时候,我收到了渔樵的来信,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梅雨琳这次是以不加掩饰的同情目光看着这个男人。秦秘书并没理会,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渔樵说父母在一次煤气事故中双亡,父母生前极力反对妹妹和姜启辉来往,所以 他在调查父母的死因,妹妹现在成了姜启辉的女朋友,如果他再出什么事,那凶手一定是姜启辉。当时我在外实习,这封信辗转到我手里已经是一个月之后,我立刻启程赶往沙城,可还是晚了。渔樵被埋在矿井中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相信那不是事故,是谋杀。”
“那次你见到梦桐了吗?”梅雨琳的震撼无以言表,她怀疑梦桐父母的死因,可叶渔樵的死因她第一次听说。
秦秘书摇摇头:“那时叶梦桐已经完全被姜启辉控制。”
“所以你改了名字,摘了眼镜,就为了沙城没有人会认出你?”
见秦秘书点点头,梅雨琳端起酒杯伸过去,秦秘书和她碰了一下,两人都借杯中沁凉的酒精平复心中风起云涌的波澜。
“这么说真是你……带走了叶梦桐?”
“我接走了她不假,可那封信还真不是我发的。”
“什么?”梅雨琳惊讶地看着秦秘书,“这么说背后还有人知道梦桐和姜启辉的关系?”
“现在看来是这样。”秦秘书点点头,“我接走她还有一个原因,最近一个国外著名的心理大师在巡回讲座,我想让他给梦桐看看。”
梅雨琳忽然明白秦秘书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等了,却要在这个时候忽然转移了叶梦桐——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怕她再次成为牺牲品,现在也真有人用她来要挟姜启辉了。
“谢谢你提醒我不要回家。躲过了姜启辉的怀疑。”
秦秘书耸耸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不无忧虑地问道:
“你和姜夏凡……怎么办?”
梅雨琳摇摇头,低下头喝酒没有说话。
“那是个聪明仁义的人。怎么就是姜启辉的孩子呢?”
“琳琳,你果然在这儿。”秦秘书话音刚落,姜夏凡的身影就出现在酒吧门口,人一边往里走,一边招呼
“秦秘书,也在啊?”
一天没见,姜夏凡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沧桑,人有点无精打采,秦秘书迅速恢复了他一贯的矜持和持重,站起身:
“你们聊吧,我该去打牌了。”
梅雨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奇怪刚才自己竟然和这个人说了那么多的话,似乎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是同样的情感际遇,还是因为共同的敌人?她有了恍如梦境的感觉。
“你们在聊什么?”夏凡边随口问着边坐在秦秘书坐过的地方,眼睛却不错眼珠地看着梅雨琳,不知她是否还在生气。
“能聊什么?夸你拜。”梅雨琳收回目光,为避免尴尬开了句玩笑。
姜夏凡没有像往日听到这话总会兴奋地地刨根问底,而是微微一笑,
“但愿以后你会想起的都是我的好。“
梅雨琳没有说话。看着杯中碧绿的色彩,想着怎么开口告诉夏凡自己的想法。
夏凡用满是愧疚的语气说到:“对不起,“
两人彼此都明白这声道歉的含义,梅雨琳抬起头看着夏凡:
“父母的意见或许是有道理的,我们可以先冷静一下,彼此——好好想想。“
梅雨琳想不到最后的一句话竟然说到哽咽,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自己竟然真的爱上了这个单纯的大男孩?她不敢再想下去,
“这段时间我们先不要见面了。“她是低着头说出来的这句话,生怕看见夏凡眼神中的痛楚失去勇气。
尽管没有抬头她也能感到姜夏凡咬着嘴唇使劲点点头,
“琳琳,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的人品,也真的不相信你和强维伦的传闻,请你原谅我昨天的冲动。“
梅雨琳点点头,感觉自己无颜直面姜夏凡的坦诚,她站起身没有看夏凡一眼:“再见!“拿起包转身欲走。
“等等,“姜夏凡站起来对着她的背影:”我要去海南学习3个月,如果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来找我,——我等你!“
梅雨琳听这话,心里难受,她比姜夏凡更清楚他们的爱根本没有结局,而在这一刻她真切的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梅雨琳快步走出了酒吧,一出门逃也似地冲出了红秘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