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北美巴斯瓦

我的衣柜里有好多套鲜艳的职业装,为了方便混搭,我特地添置了十几件白色和黑色的衣裙,却不买灰色的。

灰色是一种很难驾驭的颜色,它介于黑色与白色之间,总有颓废的嫌疑。灰蒙蒙的天空,灰色的心情,灰色的笔墨书写着灰色的相思……那些悲伤、痛苦、绝望等负能量情绪,人们总习惯给它们披上一层灰色的外衣。

能将灰色衣服披上身,穿出阳光下的朴素安静的尘土味道的,一定是肤色白皙性情淡然的女子吧。她的内心有着温暖的力量,穿破岁月留下的雾霭,将光芒一圈一圈向外散射。

在植物的世界里,大多数物种是绿色的,所有人都说生命的象征是绿色。偶尔会见到一些灰色叶子的植物,为了商业推广的成功,人们称它们为 “银叶植物”。银叶植物之所以呈银色,或是因为绿色素少,或是被白色细柔毛覆盖而反射出银光。这些叶子泛着银色或灰色光泽的植物,可以和水粉系花色搭配起来,形成柔和的色调,表现力度大。

很多银叶植物表面都覆有绒毛,摸起来毛茸茸的,像是抚摸着毛绒玩具,而且名字很好听,例如绵毛水苏。

唯独一种常见的美味野菜,浅绿色的叶子背面有灰白色细毛,人们直接称它“灰灰菜”,而不是“银菜”。大概因为它太低贱了吧,山野路边不择土壤,哪里都能长,登不上大雅之堂,不配与高贵的“银”沾上边。一丛丛灰灰菜悄无声息,却自然又真实地生长着,谁又能说它们的人生缺乏精彩的成分呢?

更何况几百年前灰灰菜就出现在富贵人家的餐桌上呢。《红楼梦》第四十二回里,刘姥姥要从大观园回乡下老家了,平儿对她说,“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段对话表明:除了穷人爱吃灰灰菜,把它当成救荒野菜,富人也留恋它的美味。

虽然灰灰菜是分布广泛的杂草,我出国前却不认得它。我在温哥华定居将近二十年,去林地里散步时经常见到的乳头草(nipplewort)的幼苗有点像灰灰菜,基部叶同为鹅掌形的,连识花软件也认错了。BC省将Lamb’s quarters (灰灰菜的英文俗名)列为入侵物种,它在沟壑、人工林附近和人行道的裂缝中大量生长,也是许多花园的不速之客。尽管人们努力用杀虫剂和除草剂来对付它们,但是“藜”这种植物(灰灰菜的正规中文名)比人类更加具有弹性和适应性,根本除不尽,对付它的最好方法是 – 将其变成餐桌上的美食。

我的印度朋友们最喜欢吃灰灰菜,他们告诉我:灰灰菜在印度被称为巴斯瓦(Bathua)。在印度的冬季,甚至海拔高达4700米的山区,都可以轻松获得巴斯瓦。少数印度人将巴斯瓦当成农作物小规模种植,商店里也有成捆的巴斯瓦出售。当其他绿色蔬菜过季时,巴斯瓦是一种廉价的营养来源。

巴斯瓦可以媲美菠菜,矿物质丰富,但味道比菠菜略涩略咸,而且纤维质比较多,不是脆而多汁的口感。嫩嫩的叶子可以做色拉,较老的叶子比较苦涩,适合于煮熟了再吃。巴斯瓦味道比较冲,可用少许柠檬汁中和。不是人人接受巴斯瓦的味道,只有喜欢羽衣甘蓝和菠菜的食客才会钟情于它。

印度人除了将巴斯瓦吃出了各种花样,还不遗余力地研究它的前世今生,挖掘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他们发现巴斯瓦(Bathua)是一种古老的植物,与甜菜根、菠菜和藜麦有关。巴斯瓦的种植史大约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的欧洲(公元前7000  -  1700年),中国的古代居民于公元5世纪左右发现了它。大多数植物学家都认为巴斯瓦的起源应该在欧洲,并且有证据表明:猎人和植物采集者在整个青铜器时代和铁器时代吃过巴斯瓦。

巴斯瓦有着不同寻常的历史,其中不乏令人津津乐道的奇闻轶事。例如,新石器时代的建筑师在英国早期的土罐中发现了巴斯瓦的种子,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出土的一具公元前4世纪的木乃伊的肚子里发现了斯巴瓦的种子, 瑞典植物学家Peter Kalm在1749年的著作中描述了斯堪的纳维亚人用巴斯瓦烹调肉汤的方法。甚至拿破仑军队在缺粮的时候也是用巴斯瓦的种子磨成的面粉充饥的。考古遗迹显示,北美印第安部落在17世纪早期就挖掘了巴斯瓦的食用和药用价值 ,这早于任何已知的从旧世界到新世界的航行记录。 巴斯瓦究竟何时,以何种方式在各大洲之间传播,尚不得而知。

尽管从印度朋友那里获取了如此丰富的知识,我却一直没有在户外发现生生不息的灰灰菜,心头有小小的遗憾。

转眼秋凉,我特地去家附近的一段废弃的铁轨旁寻找毛蕊花,竟然在野花的身边见到了好几丛刚刚开花的灰灰菜。有的植株已经长到一米多高了,叶细,表面和背面被灰白毛。我在网站上看到的灰灰菜有两种,一种圆叶,据说适合喂猪(故而有“猪草”的叫法),一种细叶,看着脆软,食用时口感较佳。眼前的灰灰菜属于上得了餐桌的那种。

灰灰菜的花朵是淡绿色的,很不起眼,它的身姿在诸多野菜中算是平凡朴素的。不过只要开花结籽了,就算一段圆满的人生周期吧。灰灰菜随遇而安自强不息,俗名未免黯然了些,还是叫它的正名“藜 ”吧。

虽然热心的印度朋友不停地向我推介他们的传统美食,我还是不习惯印度菜的重口味。国人是这样烹饪藜的:用沸水焯后,再用清水漂泡,可炒食、凉拌或做汤,也可晾干贮藏。把幼嫩的藜菜放进沸水中焯一下(时间不宜过长),用来炒肉味道鲜美。也可拌入葱、姜、蒜、盐、味精和香油等,如果再加入一些辣椒和醋,更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这个菜谱如此诱人,一向懒于下厨的我也心驰神往了。生活在山青水秀的温村,有野花野草美食相伴,无须游走于黑白之间,拒绝用灰色暗淡的笔调去书写“忙忙忙与盲盲盲”的生活状态。且让我以璀璨的心情,在潮起潮落的瞬间捧起一轮明亮的月,驱走你双眸中的阴霾吧!衣服和植物可以有灰色的,但我们不想要灰色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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