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端的一碗水

写下一些尘事,留下一点影子。也许世界都忘记了,至少自己还记得自己。(原创所有,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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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小孩的时候,对父母最大的不满是,不够公平。所以我做了三个小孩子的母亲,最希望的是自己能够做到公平。

不过只有做了一堆孩子的父母之后才会知道,把一碗水真正端平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我觉得已经把碗端成水平线了,在孩子眼里,大概依旧是倾斜的。所以有一天临睡前,凡儿抱怨我不公平就是意料之中的了。

 

凡儿抱怨我教训他太多了,总是说他这里错那里错。他觉得我更爱哥哥和妹妹一些,对他不够爱。“这不公平。我们都是你的小孩。“凡儿愤愤不平地总结到。

我对凡儿喋喋不休的痛斥快笑死了,却还要忍着,我知道他这是又向我索爱呢。对于爱,凡儿总是喜欢争风吃醋。

凡儿的确是三个小孩里最费我心思的一个,用苦口婆心这个词也不为过,因为我深知他的个性,只能顺着捋,不能硬着来,所以教育凡儿简直要格外花费我双倍的耐心和口舌。

但是我是公平的啊,爱他才会教育他。不过凡儿流露出这样的抱怨不止一次了。这个小家伙这么大了,思想到现在还转不过弯来。我一边头痛着一边琢磨该怎么解开他的这个疙瘩。

“怎么会,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摆出手掌想给凡儿解释这个道理,却突然意识到,傻子都能看出来,手心手背的肉是不一样的,手心的肉比手背的肉要柔软厚实好多,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它毕竟还是得到了更多的保护。这一点善思辨的凡儿肯定能一眼看出来。我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该怎么让这个倔强又总是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小孩知道,我对他和哥哥妹妹一样爱,即使他是最耗费我心血去教育的小孩,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我爱他,何况他温柔起来简直比妹妹还要甜蜜。

我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嘴里翻来覆去地表白,甚至偷偷告诉凡儿三个小孩里我其实最爱的是他。即使我对着他的耳朵灌满了蜜,凡儿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的态度倒是柔软下来,虽然他还是坚持认为我更爱哥哥和妹妹一点。大约他也自知,他那斗牛般倔强的小脾气跟哥哥妹妹的温顺相比,难以使人更爱他。

要证明爱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种费了半天口舌一无所获的挫败感,我郁闷地离开凡儿的房间。

 

给爱儿按摩眼睛的时候,爱儿问我刚才跟凡儿哥哥说那么久都在说什么。

“凡儿哥哥抱怨妈妈不够公平呢,他觉得妈妈对你和尘儿哥哥更好。“我闷闷不乐地告诉爱儿,还没来得及说下半句——其实不是这样的,妈妈爱你们三个一样多。

爱儿倏地从我的手指下睁开她雪亮的眼睛,“我也这样觉得妈妈,我也觉得你对两个哥哥比对我更好。”

我一下子石化在那里。不会吧,这太让人崩溃了!

“妈妈觉得对你们三个一样爱啊,妈妈觉得妈妈对你们是公平的啊。“我有气无力争辩。

做父母真难啊,我沮丧地想。那一刻我想起我的父母,当初我是不是也这样委屈过他们。

 “这是正常的啊妈妈。”爱儿狡黠地笑,“每个人都有了自己拥有的,但是每个人都希望能够拥有更多。所以每个人都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是不公平的。虽然其实是公平的。“

原来爱儿是明白的。我长出一口气,简直有被大赦的感觉。

“就是这样啊宝贝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你自己想到的吗?”我问爱儿。她的话让我感觉惊喜万分。

“书上说的啊妈妈。如果你读懂书,你就会读懂人,就会读懂世界。“爱儿调皮地冲我眨眼睛,我教过她这句话。

我简直要亲吻那些书了,它们帮我开启了爱儿的智慧之门。

 

第二天,我把凡儿的话转述给尘儿听,“弟弟觉得妈妈对他不公平,总是严厉地批评他,对你和妹妹就很好很温柔。”

尘儿一向觉得我对凡儿太宽容,他想不通我怎么可以对弟弟这么有耐心,“弟弟已经13岁了啊,妈妈!“尘儿总是摇着头这样对我说。“每个人的心理发育和身体发育一样,有早有晚,只能分别对待。弟弟是发育晚的小孩,需要更多的耐心。”我总是背地里替凡儿的不懂事辩护。

尘儿脸上那种对弟弟的不懂事不出所料的笑还没有展开,我又追问他一句,“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的呢?是不是也觉得妈妈不够公平,对弟弟妹妹更好一些?“

尘儿脸上同谋者的笑瞬间散去,换上尴尬的笑,停了一会儿,很诚实地对我说,“是这样的啊妈妈,我有时候也觉得你对弟弟和妹妹更好。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还没有分辩什么,尘儿抢先一步说,“但是我不介意你对弟弟妹妹更好一些。他们还小。“

一抹微笑浮上我嘴角。我知道这是尘儿为了安慰我违心说的,他终究也还是个小孩子。

 

谁能够真正地不介意公平不公平呢。当我们主观意识到不公存在的时候,介意其实就已经如影随形地存在了。当然这种不公或许仅仅是自我的主观意识,并且局限于一时一事,而生命是长的,爱也是长的。

那只想象中的碗,我想,这世上果真有一只平平的水碗吗?大约上帝也不可能端那么平。我只能尽力再尽力,让它在我心里是平平的。

唯有如此,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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