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系列二十七:走向衰亡之八:前宰相张浚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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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复三年即公元903年冬十二月初九,原是淮帅杨行密部将,但背叛了他的宣州主帅田頵在宣州城下兵败而死。

退休致仕的左仆射张浚住在长水。淄青节度使王师范举兵反汴帅朱全忠时,张浚参与他的密谋。朱全忠将要密谋篡夺皇位,担心张浚煽动藩镇反对他,便暗中指使河南尹张全义去搞掉他。十二月三十(丙申),张全义派牙将杨麟带兵五十人扮作劫匪,包围张浚的别墅,把他杀了。

张浚(即张濬)字禹川,是河间人。他祖父张仲素官至中书舍人;父亲张鐐官职卑微,寓居在河间。张浚风流倜傥,放荡不羁,涉猎文史,喜好大言,所以被士友所摈弃。当初他参加乡赋和举子赴试,人们都看不起他的为人。张浚愤愤不得志,于是穿上农夫的衣服,隐居在金凤山,学习鬼谷子纵横的学术,想靠纵横捭阖的手段取得富贵和入仕。乾符中年,枢密使杨复恭在出使时遇见他,十分欣赏,将张浚由处士推荐为太常博士。他经累转出任度支员外郎。

黄巢将要逼近关中三辅时,张浚称病请求告退,去侍奉母亲,于是带着一家人到商州避乱。黄巢侵犯京师,唐僖宗出逃,路上缺乏食宿供给,禁卫军士也没东西吃。汉阴令李康献上几百骡子驼的干粮,军士才有东西吃。唐僖宗召见李康问道:“爱卿是位县令,怎懂得操心这事?”李康回答说:“臣是个尘世的小官吏,怎敢有此进献?这都是张浚员外教臣这么做的。”唐僖宗感到惊异,急忙召张浚来到行在,拜他为兵部郎中;没多久,又拜他为谏议大夫。

那年冬季,宰相王铎来到滑台,兼任天下行营都统。他向各个藩镇征兵,奏请张浚为都统判官。当时平卢的王敬武刚打败弘霸郎,军威大振。朝廷累次下诏征召平卢兵马勤王,但王敬武独独不肯赴援。王铎派张浚前往劝说,王敬武声称已接受了黄巢的任命,并仗恃自己的强大不肯迎接朝廷的诏使。张浚到那里谒见他时,责备道:“明公为天子守卫藩镇,皇室大臣奉诏前来宣谕,而明公竟然侮慢诏使。既然不识君臣的礼分,明公又有什么颜面去驾御军民?”王敬武感到非常惊愕,急忙谢罪引咎。张浚宣诏后,军士都按着兵器默然无语。张浚召集所有将佐集中在鞠球场,当面劝谕他们说:“人生效忠仗义,希望的就是能粗略分清什么是顺,什么是逆,也能预先知道什么是利,什么是害。黄巢从前不过是个贩盐的家伙而已,你们却舍弃累代的天子而向贩盐的白丁称臣,如何谈得上知晓利害祸福?如今诸侯勤王,天下响应,只有你们独据一州,坐观成败。贼平之后,你们何去何从,难道真会放心吗?如能在现在排难解纷,陈列师旅,共诛寇盗,迎奉銮舆,那么富贵功名将指日可取。我真为你们舍弃平安而自取危亡感到痛惜!”王敬武的部将们都改容引咎,并跟王敬武说:“谏议大夫的话说得对。”王敬武当即及时出军,跟从张浚入援京师。黄巢之乱平定后,张浚经累迁出任户部侍郎。唐僖宗再次跑到山南避难时,拜他为平章事兼判度支。

张浚最初发迹时是因为投靠了宦官杨复恭。当杨复恭失势后,他又投靠宦官田令孜而身居重位,而反过来轻薄杨复恭。当御驾两次避难山南时,杨复恭取代田令孜成为神策中尉,因此罢免了张浚的参知政事。唐昭宗还是亲王时就对宦官深恶痛绝,但杨复恭有拥立他的大功,所以他仗恃恩宠专权用事,弄得唐昭宗心里很是不满。当时趋炎附势的人,都说张浚很有谋略,能策划大计,朝廷于是再次任用他为宰相兼判度支。唐昭宗曾问张浚,要求得大治何事最急?张浚说:“莫若强兵。兵强而天下臣服。”唐昭宗于是一心想要加强兵甲,靠武力平定天下。后来在延英殿谈论前代为政的得失时,张浚说:“不必老远去探讨汉、晋的弊病。臣私下见到陛下正年富力强,如此英明睿智,却在朝廷内外被强臣逼迫。臣每次想到这里,着实不免痛心泣血。”

刚好这时朱全忠诛杀了蔡州的秦宗权,而安居受杀了李克恭,在潞州投降朱全忠。幽州的李匡威和云州的赫连铎等人奏请出兵讨伐太原的李克用。唐昭宗于是下诏让四品以上官员商议这事,大家都说:“国运尚未安宁,不宜无中生事。即使他们得到太原,也并非国家所有。”张浚议论道:“先帝频繁颠沛流离,王室很不安宁。追究祸乱的根源,都是由李克用和朱全忠的矛盾引起的。请求趁着他们奏请的机会,利用朱全忠立功的势头,可以斩断两雄的兵势。”唐昭宗说:“收复京师的大功,李克用算是第一。如今利用他的危困而加兵讨伐,诸侯将会把朕当作什么人?”张浚恳切地谈到用兵的好处,其实是想利用外间的势力好排挤杨复恭。唐昭宗仍然犹豫未决。宰臣孔纬说:“张浚的意见是万代的长远利益。陛下所珍惜的不过是眼前的好处而已。以臣所料,王师一旦渡过黄河,贼人必然不战自破。前不久臣估计了军中需用的军饷和犒劳,一两年间一定不会缺乏。陛下应当决断出兵为好。”

既然两位宰相都建议出兵,唐昭宗便任命张浚为河东行营兵马都招讨宣慰使,任命京兆尹孙揆为副手。他还提拔昭义节度使兼华州刺史韩建为供军使,朱全忠为太原西南面招讨使,李匡威和赫连铎为太原东北面招讨使。朱全忠派三千汴军作为张浚使府的牙队。大顺元年(890)六月,张浚率军五十二都,兼有邠宁、鄜坊、夏州的混杂胡人共五万步骑,从京师出发。唐昭宗登御安喜楼临轩为他们饯行。张浚酒兴时哭着上奏说:“陛下动不动就被贼臣掣肘。臣之所以誓死出师,正是为陛下除掉强臣的僣越和威逼。”杨复恭听说后非常不高兴。神策中尉和内使又为张浚在长乐驿饯行,杨复恭举起酒杯为张浚敬酒。张浚谢辞说:“圣上赐酒,我已醉了。”杨复恭开玩笑说:“相公手握禁兵,拥有军权,独当一面,难道就不再领我杨复恭的面子了!”张浚笑道:“贼平之后,再领杨公的面子好了。”杨复恭更怀恨在心。

当时汴、华、邠、岐四镇王师渡过黄河,和张浚在晋州会合。汴将朱崇节代理潞州(昭义)事务,太原大将李存孝率军攻打他。张浚担心一旦太原被平定,汴军将占据昭义,便命令孙揆分兵赶赴潞州,让中使韩归范送节度使的旌节到昭义军去。八月,孙揆和韩归范奔赴潞州,但在路上被李存孝生擒后送往太原。九月,汴将葛从周丢弃潞州。十月,张浚大军抵达阴地,邠、岐、华三镇的王师则进驻平阳。李存孝率军出击,一战就打败了官军,张浚的兵马丢盔弃甲,四处溃散。太原军接着进攻晋州。几天后,张浚在夜里收拾残众逃走。到天亮时,他已经丧失了近一半的部队。李存孝接着攻取晋、绛、慈、隰等州。张浚狼狈地经过含山和越过王屋,出了河清,拆毁民间房屋,用拆下的木头绑成木筏渡过黄河,部众几乎全都离散了。李克用上表申诉说:

“晋州长宁关使张承晖在本道看到张浚的榜文和诏书,说朝廷任命张浚出任招讨制置使,让他率师讨臣,并削去臣的皇家属籍和所有官爵。臣实在冤枉和悲愤,只能顿首再顿首!臣觉得宰相张浚欺天瞒日,朝廷不应容忍这样的人。他在君王面前进谗于臣,夺去臣的官位。凭藉燕帅的胡乱奏折,与汴州的贼人密切勾结;假托皇威,擅宣王命,征集师旅,扰乱乾坤。他耽误陛下中兴的大谋,加重百姓伤痛的困弊。臣到底有什么罪过,而陛下竟要出伐?这都是因为宰相擅权,当面欺罔陛下。

“何况臣父子三代,受到四朝皇恩,先后攻破徐州叛将,拯救荆楚危难,收复长安宫阙,粉碎枭雄黄巢,致使陛下今日头戴通天皇冠,身佩白玉御玺。臣的皇家属籍,是懿皇(唐懿宗)所赐;臣的师律军职,是先帝所命。臣没有叛逆过节,张浚讨臣用的是何名义?陛下如果因厌恶而要驱逐功臣,想要起用文吏,自然可以将臣迁往封邑,以侯爵归就府第。奈何欲加诸罪,何患无词?如果因为臣对云中的讨伐,在那时获罪,那么拓拔思恭夺取鄜、延,朱全忠侵犯徐、郓,陛下为何不出兵讨伐?假如说李孝德不忠于君主,讨伐他是对的,那么朱瑄和时溥又有何罪?这真是同样的事却有不同的名义,奖赏彼方而诛杀此方。这样做只能使天下的藩臣,强者扼腕长叹,弱者自己动摇,以致流言四起,窃议纷纭,为臣的莫不怨恨嗟叹。这固然不是中兴的办法。

“况且陛下危难之时,夸奖臣是韩、彭、伊、霍;现在安定之后,又骂臣为戎、羯、蕃、夷。海内像臣这样手握重兵和建立事业的人多了,能不害怕陛下将来也如此谩骂他们吗?臣不久前遇到燕军(幽州兵马),以礼退避三舍。李匡威浅薄愚昧,深为自我矜夸,居然吹牛说臣身中矢石,士卒覆没;致使朝廷内外犬吠声发,群臣竞相进献短见的谋略,耽误了陛下君臣的名分。何况命官选将,自有朝廷的章程,不必要等到臣势力衰弱时才趁机攻取。倘若臣命不该绝,仍然固守一方,那么他们将有何颜面去见陛下?难道这不是奸邪朋党,玩弄国家的章典吗?陛下身在深宫,安坐御席,何由得知他们的胡作非为?如今张浚既然已经出军,微臣固然难以束手。臣只想到朝廷喊冤,率领轻骑面叩玉阶,在陛下的龙墀前诉说奸臣的邪佞,在先皇的宗庙里接纳陛下的诏命,然后束身到有司部门自首,甘愿接受宪章的惩处。”

当时李克用让被俘的中使带着他的奏折到朝廷。奏折到时,张浚的出征也已经以惨败告终。朝廷为此震动,唐昭宗只好下制说:

“汉武帝在文景的恭俭富庶之后,建置朔方郡。公孙弘极力反对,认为有十弊而不得一利。良史认为公孙弘有宰相气度,诚然以爱民治国为先,以拓境开疆为末。当汉宣帝凭他的雄才大略削平霍氏之后,准备北征匈奴。魏相据理力争,结果五将很快就被罢免。汉宣帝果然导致中兴,而魏相因此号称贤辅。更何况朕接承上天厌烦兵戈之后,百姓思念休息之时。朕不敢奢望得到皋、夔,共同成就尧、舜的大治;但也许能有公孙弘和魏相那样的宰臣,粗略实现汉朝般的兴隆。如果连他们都没有,朕又该依赖何人!

“光禄大夫、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清河郡开国伯、食邑一千二百户、河东行营诸道兵马招讨制置等使张浚,早年就负有盛名,称为奇士,因此两次加以征用,委以宰衡重任,以为他必定导致小康,能够胜任大位。然而他不思守卫正道,只想邀功取宠;使用诡诈计谋,兴起无名兵戈。自称这趟出征,不用十天半月,坚决请求,一再上表,没人能褫夺他的意志。他轻视孔明的渭滨之役,小看裴度的淮西之行。整个出征只是寒暄之间,就已耗费百万。他的虚假荒诞彰于朝野,他的欺诈诡辩布于华夷。横草默默无闻,却有燎原之势。他使持旄乘驿的副使成为胡虏庭下的囚徒;他让勤王奉国的王师变成散归本土的溃兵。他忘记朝廷的威严庄重;他结下藩臣的怨恨仇雠。他致使天下百姓竭尽贡赋,不只是河中的郡邑沦为废墟。悄然滋生的祸端,想要归咎于谁?

“于戏!引用晁错(汉景帝大臣)的事例,思量王恢(汉武帝大将)的旧章,国有明文,你罪责何逃?但张浚还能爱民以礼,理政适宜。武昌是个好地方,可让他作为廉使(观察使是观察廉政的大臣)出镇。现罢免张浚枢轴的政务,并停止度支的职责。必须勉力自省,避免重犯大罪。今任命张浚为检校户部尚书、鄂州刺史、武昌军节度观察等使。”

朝廷很快又将他贬为连州刺史,当即用驿马遣送他到那里。到了蓝田关时,他不再前行,留在华州依附韩建。当时朝廷微弱,最终也没强迫他前往。乾宁二年(895),岐邠华三镇进京杀了宰臣韦昭度。唐昭宗召回前宰相孔纬,准备重用他,也任命张浚为兵部尚书,又让他兼领天下租庸使。翌年,唐昭宗临幸华州,罢免了张浚的租庸使,改任他守尚书右仆射。他上疏请求退休致仕,唐昭宗于是授他为左仆射,让他在该位置致仕。他回到洛阳,居住在长水县别墅。张浚虽然退居山墅,但见到朝政有所得失,必定会呈上章疏进言。德王被废黜时,张浚写信给各个藩镇,请求他们帮助德王匡复。王师范在青州起兵反对朱全忠时,想请张浚当谋主。事情虽然没成,他的行迹也泄露了。朱全忠打算篡位禅代,害怕张浚煽动各地动乱,但又不想公开杀他,便指使张全义搞掉张浚。张全义便派牙将杨麟带人扮作盗匪在他的别墅杀了张浚。

张浚平时待永宁县吏叶彦十分亲厚。叶彦知道杨麟要来,告诉张浚次子张格说:“相公的祸难免不了,但郎君应当想法逃命。”张格和张浚父子只能号哭而已。张浚跟张格说:“留下我们将一道丧命,离去或许还能获免。你自己看着办吧,千万不要被我连累。也希望你能延续张家的香火。”张格拜辞而去。叶彦率领义士三十人,护送他渡过汉江后回来。张格由荆江经过三峡入蜀。西川的王建僣号时,起用他为宰相。西蜀亡国后,任圜携带张格回中原。张格感谢叶彦的恩惠,但去拜访时发现他已经去世,只能厚报他的家人,这是后话。张浚第三子逃亡到杨行密那里。

自从乾宁之后,贼臣内侮,王室逐渐微弱。唐昭宗无法忍受权臣的凌辱,想提拔奇材当宰相。然而他采用一群小人的议论,未曾得到一名真正人才。登位入相的人,无不为时人嗤笑讥诮,包括张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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