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到访我家,我们两个人聊天,聊着聊着,话题越来越深,后来他干脆不走了,半夜里我们继续聊。
半夜聊天时,他被触动了,突然开始流泪。
有一种巨大的悲伤弥散开来,我深深地感知到了这一点,知道那是一种极深的空虚感。
这位朋友比我年长,他当时已进入中年了。
表面上,他过得还不错,但他却总觉得心里发慌,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发虚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和他这一晚的深聊,最终是碰触到了根本。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没有做真正有意义的事,做的所有事都像是浮在水面上。
对他这种感觉,我也有一定感知。
我这位朋友,做什么事,好像都不能直奔主题、直击要害,他很容易绕,很容易纠结。
他做事非常积极,绝对是个勤奋的人,但总是抓不住实在之物。
这半辈子虽然过上了还不错的中产阶级生活,可这种要命的空虚感,在紧紧折磨着他。
和他的这次深聊,让我想到也许男人的中年危机是指男人也得“生”一个“孩子”。
如果没“生”,或者这个“孩子”质量很差,就会有严重的中年危机。
02
这是一种比喻,男人要“生”的这个“孩子”,可以是作品,可以是事业。
例如我出版了十几本书,出书应该也算是男人“生孩子”的一种。
出书的确是一种很有诱惑力的事情。
我见过很多人,自己掏钱出书,例如出一本诗集,虽然一本都卖不出去,但朋友间送来送去,也很有面子。
我的另一位朋友,在我看来,他这辈子过得很潇洒。
很有女人缘,也挣了不少钱,但他却对学术研究一直非常上心,然后在快60岁时,出了一本非常特别的书,在一个特别的领域,非常有原创性。
因为这个领域太狭窄,这份原创性并不能给他的书带来影响。
但他自己非常得意,觉得自己出了一本超有价值的书。
他谈起自己书的那份自豪感,和女人谈起自己喜欢的孩子时的那份自豪感很像。
美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家欧文·亚隆说,每个人都要直面人生的四个根本命题:
死亡、孤独感、自由与责任,以及生命的意义。
亚隆提出了一个很常见也很有意思的解释,他说对抗死亡的一个重要办法是影响力。
如果一个人虽然死去,但他对这个世界还存留着影响力,那么就意味着他仍然存在着。
03
男人要“生一个孩子”,并且这个“孩子”能茁壮成长,然后在自己死去后,自己的“孩子”仍然能影响着这个世界。
在亚隆看来,这是免除死亡带来的虚无感的一种重要方式,甚至是根本方式。
但在我看来,还是王阳明死前的那种说法更为根本。当弟子问王阳明有什么遗言时,他指着自己的心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王阳明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巨大影响,从这一点上看,亚隆的说法倒也一样成立。
但我还是说说我的理解,不过说之前也得先说明一下,我不是心学专家,所以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理解,不代表是心学或王阳明的本意,更不能说是正确的。
我个人的理解是人必须真实地活着,唯有真实,才能碰触到存在,就像是我一再提到的“水流”。
真实不虚,真实地活着,很需要勇气,但这种真实会带给你充实感,带着满满的充实感活着的男人,或许可以免于中年危机,乃至最终的死亡焦虑。
以上是我自己个性化的语言,我再用我们一直讲的生能量和死能量的概念来解释一下。
我一直使用的一个基本假设是:
生命能量只有一种,当它不被看见的时候,会转变成死能量,如愤怒、恨和毁灭欲;当它被看见时,就会变成生能量,如热情、爱和创造力。
王阳明所说的“此心光明”,意思或许是他的生命能量彻底被看见了,因而是全然的光明。
如果你想进入这种光明,就要真实地活着。
真实地活着,自动就会有所谓的创造力。
因为真实活着的人,就是在碰触存在之水流,甚至直接和存在之水流在一起。
如果活得不真实,你就会有深刻的虚无感,并且总想把那些虚假毁掉。
这是因为你那些没有被看见的生命能量,变成了毁灭欲。
04
我再来讲一个故事。
有一位女士,她长得很美,工作和家庭背景都非常好,而她先生非要和她离婚,去找一位条件远不如她的女人。
这里需要交代的事件背景是,她先生坚定地提离婚,是在住了两年监狱后,一出狱就向这位女士提出离婚。
于是,她的家人和朋友想出了各种阴谋论,觉得她的先生一定是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阴谋,而这位女士也觉得他们说得很有理。
大家分析出来的阴谋有很多种可能,但这位女士只能找到蛛丝马迹,因此整天都在脑补,结果活得很累。
我问这位女士,如果你问自己的感觉,你认为你先生为什么提离婚,特别是他跟你说过让你特别印象深刻的话吗?
她想了想说,先生对她说的有一段话让她印象特别深刻。他说:
我在监狱里反思人生,发现最后悔的不是住进监狱,而是我这一生就是活给父母看的。 我从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之所以和你结婚,也是因为我父母最喜欢你。 所以我发誓要为自己而活,很抱歉,你什么都没做错,但我必须这么活。
这位女士说,先生说这番话无比真诚,并且直击她的内心,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是这么活的,因而内心也有一份说不出的哀伤。
我再问她,只凭你的感觉来判断,你认为你先生这番话中的理由,占了离婚原因的多大比重?她脱口而出:八成。
05
我们再来说说中年危机,它和老人的死亡焦虑很像。
饱满地活了一生的老人,是相对比较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而虚度了一生的人会特别怕死。
男人的中年危机则是,当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而时间也变得开始紧张,这时过得不够饱满的男人,就会担心自己这辈子荒废了,并且很可能都没机会弥补了,因此有了严重的危机感。
当生命将被死能量彻底吞噬前,我是否饱满地体验了生能量?
如果饱满地体验过,特别是体验过死能量转化为生能量的人,也许会体验到所谓死能量和生能量本质上是一回事。
所以生命归于死亡,被死能量吞噬也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这时,就像加拿大音乐家莱昂纳德·科恩在歌曲《You Want It Darker》中吟唱的那样:
You want it darker,
你要它变得更暗,
Hineni Hineni,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I'm ready, my Lord.
我准备好了,我的主。
我们一直在讲创造力,真实地按照你的生命感觉活着,这就是一种最具有个性化的活法。
当你这样活着的时候,你就在创造专属于你自己的生命,这是一切创造力的源头。
没有这种感觉,没有这个东西,你顶多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工具,而谈不上创造力。
并且,我可能会有点武断地说,即便你是一个再漂亮、再好用的工具,当你进入中年时,一样会有觉得心慌的虚弱感,而当进入老年时,你可能会深深地恐惧死亡。
文章讲到这儿,我再次想起现代舞创始人玛莎·格雷厄姆的那段话:
“有股活力、生命力、能量由你而实现,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你,这份表达独一无二。
如果你卡住了,它便失去了,再也无法以其他方式存在。
世界会失掉它。它有多好或与他人比起来如何,与你无关。保持通道开放才是你的事。”
创造力,不仅是你要去创造一个具有创造力的外在之物,而首先是你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你的生命,就是一种虚度。
篇后语
男人也得“生”一个“孩子”,这“孩子”可以是作品或事业,如果没“生”,或者这个“孩子”质量很差,就可能会有严重的中年危机。
人必须真实地活着,唯有真实才能碰触到存在,才能使自己的生命能量被看见。
真实会带来满满的充实感,饱满地活着的男人或许可以免于中年危机,乃至最终的死亡焦虑。
创造力不仅是要去创造一个外在之物,而首先是你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否则生命就是一种虚度。
当你真实地按照你的生命感觉活着的时候,你就在创造专属于你自己的生命,这是一切创造力的源头。
作者介绍:武志红,中国资深心理咨询师,作家,著有畅销书《为何家会伤人》、《为何爱会伤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