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帖子《女人的力量:我的母亲》,让我想到了1995年我习作时写的这篇《我的童年》。写这类帖,涉及个人很多隐私。我向来不在乎这些。人终归天,今世一切随之而去。所谓隐私,也绝不可能越过撰写者能承受的精神临界。最重要的是,集体历史乃是我们个人故事的汇合,来自个人历史细节。有关我们中国人这几代人历史的文字,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太少了。哪怕为这集体历史添上小小的一个细节,我把这帖搬上微信和读者分享。
个人历史亦是集体历史:我的童年
文/ 鲁鸣
童年是一场恶梦,有很多蓝色故事。童年是一幅画,染有粉红图案。童年是一块磨刀石,炼就了我今天的个性。
(一)移民到柳州
在“大鸣大放”年代(父亲因此在我的名字里放了“鸣”)春天的一个下午,我出生在上海市万生路53号。我对那里没有丝毫记忆。确切地说,那是我来到人间后家的所在地。在我出生之前,父母已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不要误解我父母是为了再要个儿子生下了我。父母非常开明 ,从不重男轻女。只是当时国家号召妇女做英雄母亲,越生得多越光荣。结扎手术昂贵,家里花不起那钱。
我一岁那年冬天,父亲因抵抗私营政策改变而被关进监狱,发配到青海劳动改造。我两岁时,除了大姐留在上海读大学之外, 母亲被迫带着五个孩子随着工厂迁居到广西柳州市。柳州,成 了我真正的故乡,童年的摇篮。
(这张照片,寄给在监狱的父亲和在上海读大学的大姐)
这么大一个家,要靠母亲工资支撑,生活非常艰难。大姐为此进了她不喜欢的师范大学,不要自己掏钱交学费伙食费。聪颖美丽、成绩极好、一生都渴望上大学的二姐只好上了护士学校。
我们家住在柳江边,和农庄紧挨着。我们家自个种蔬菜,养鸡养鸭养猪。辛辛苦苦养大的猪,除了猪油、猪杂和十来斤肉腌起来留着自己吃,其它都卖了。那时候,真是难得吃一次荤菜。记忆里总是一碗青菜:通常都是炒一大锅菜,而锅里的菜不会都一次盛起来端到桌上来,而是盛在一个碗里,把这碗菜吃光了,再回到厨房里盛第二碗。我年纪太小,不明白为什么不多拿几个碗一次盛起来,省得跑几次厨房。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妈妈怕我们不懂事。如果一次就都盛起来,深怕我们姐弟几个狼吞虎咽一下子会把菜吃光了。鸡鸭蛋通常都是蒸蛋羹,因为两个蛋可以蒸一碗,又省油;其次,就是做咸蛋。一个煮熟的咸鸭蛋被切成四瓣或更多,能分到就很幸福了。否则每顿饭有一个煮熟咸鸭蛋,壳上剥开一个口子,放在桌上,谁想吃就用筷子捅一点。那可是真正的一点,象绿豆或花生大小。大家都知道家里的艰难,都不敢多捅。常常是同一个咸鸭蛋,吃第二顿饭时还在。
小时候我非常瘦。可没办法,能活下来就已是奇迹。在那三年困难时期更是如此。有一次,三姐在用菜刀切木薯当饭吃,我和小姐姐两人在旁帮忙, 把切好的木薯弄进桶里去。结果,我为了跟小姐姐比赛看谁弄得快,不小心把手伸进了菜刀下。我左手中指第一关节被深深地切了一刀,都可以看见白白的骨头 。三姐吓得脸色苍白,而我痛得嚎啕大哭。至于别的,我全都不记得了 。只有那个手指至今是弯曲的,成了可怜的童年一个永久记号。
(二)“新”衣鞋
过年时,我不象许多小孩总有新衣服穿。妈妈很会做衣服。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裁缝的。邻居们也常常来找她帮忙。我的“新”衣服大多都是哥哥和姐姐穿不下了给我,或妈妈用他们的衣服改做的。算作为补偿吧,年初一早上,妈妈总是会给我两个五分硬币,作为新年礼物。这钱对我来说,很珍贵,一年也就得到这一回。我老是把那两个硬币揣在手心里,走哪带哪,久不久打开手心欣赏一下那两个硬币。有一年,我把其中一个硬币给弄丢了。我想想自己很可能会把另一个也弄没了,就把剩下的那个硬币还给了妈妈,让她去买家里需要的东西。母亲为此很高兴,逢人就夸我的这一举动。
有一件事让我很难堪,那就是穿小姐姐穿不下的女式凉鞋。鞋这东西不象衣服可以改成男式的。每逢我穿着女式凉鞋出门时,心里就很别扭。别的孩子会冲着我大叫:“女妹崽,女妹崽!”。后来我上小学了,同学们这样叫我,更让我伤心。我经常是上课时穿上,放学时脱掉, 打赤脚走回家。不过,我是母亲的乖孩子。这种事,我从不对她说,她已为我们操够了心。
妈妈也给我做或买新鞋子。知道家里穷,穿鞋就格外细心。一双球鞋老是穿不烂。可是,脚可不管你,鞋不坏,它照样长。有时脚丫子被鞋子挤压得痛极了。中学发育以后,看看自己一双不大的脚,心想:准是小时候给挤压的。
(三)钩手套
我在家里最小,但从来没有被溺爱过。
我上小学之前,就和家里人一起加工从工厂里领回来的棉线手套。这是我们家里的收入之一。我五、六岁开始这个“职业”。人太小,只能帮忙用一种特殊钩子把手套外面多余的线钩进手套里面,也没有定额要我做多少,能帮就帮一点。稍大一点,就半个劳力了,钩缝五指之间的洞眼;再大一些,就钩缝五指顶末,使其方形成为圆形。再后来,我就是全劳力了: 钩缝,理整,帮捆,和小姐姐一起用一根竹扁担两人肩担着手套去工厂领送。家里买不起自行车,我和姐姐两个小孩子担着一口袋手套,路上通常要歇好多次,来回两个小时的路因此也就起码要走三个多小时。送领手套到工厂,都不是星期日,只有我和小姐姐能抽出时间去。
(9岁和小姐姐)
一次,在铁路上工作的表哥从上海来看望我们。正好周末,家里赶着加工手套,全家人围坐在家里那张大方桌四周,钩啊缝啊捆啊。表哥只好坐在旁边看热闹。夜已深了。一盏25瓦的电灯照着全家人困倦的脸和不停忙碌的手。家里看表哥帮不上忙,便叫他看着,如果谁打瞌睡,就叫醒谁,因为实在来不及了。我人最小,坐在长板凳上不好干活,便坐在桌上靠着墙钩手套。可是,那样表哥离我太远,我打瞌睡时,他非得大声喊不可。于是,他把家里那根竹扁担放在桌子上,我打瞌睡,他便用扁担捅我,直到我醒来。为了活跃气氛,表哥只好开玩笑地说,这是“竹笋烤肉”。那天晚上我是多么想睡觉呀,就连灯光也昏昏欲睡,我一次又一次地被捅醒。我实在是顶不住,可心里又想好好地干。痛苦万分。多少年了,很多往事我已记不清了,可那次竹笋烤肉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上学后,我总是把作业在自习课里做完。这样回到家就可以加工手套。幸亏 ,学习对我来说,不费劲。每次放学后,如果手套尚未加工完毕,那么它就是我的大事。我坐在家里那座乱敲声的老摆钟面前,抓紧时间,每加工完一打手套,就看一眼那破钟。一是看自己加工的速度,二是看能否还有时间出去玩。很多时候,我把手套拿到家门口外去加工。这样一边干活一边可以看别人玩耍。有一次,我坐在一个阳台下不远的地方钩手套。三楼一家人一个两岁的小孩,把一根半尺多长至少一斤重的建筑铁钉弄下了阳台,砸在我后脑勺上,开了一个大口。顿时,鲜血直流。我给吓蒙了。别人扶着我回到家, 血流了一地。我哭喊中看见我身边的一个脸盆里有很多我的血,哭得也就更厉害 了。我们家挤满了人,我的头很晕,那个小孩的父亲送我去医院缝了针 。如今,我的头上有这个缝合的伤痕。好在它是在后脑勺上,我看不见,也就不会睹疤生情。
由于长期加工手套,老是跟妈妈姐姐和她们的朋友们在一起,我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手织袜子,什么袜脚前跟后跟,加针减针两针并一针,我全都会。偶尔我还帮助妈妈打毛线。一手一式比女孩子做得还象样。这使得我小时候举止言行有一段时间像女孩子。后来,稍长大一些懂得男女之别以后,曾经很别扭 ,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那段儿童经历,成了我长大后跟女孩子交朋友的财富,使我能较容易地理解她们,成为她们可以信赖的朋友。所以,我很幸运,一直都有很要好的女性知己。她们帮助我更好地了解了世界的那一半。我很感激,在我人生的一次关键时刻,是我的异性朋友使我解脱了困境。
(四)哥哥
在父亲坐牢以及后来保外就医在家养病时,我太小,哥哥成了家里的强男劳动力。凡是被认为是男子干的重活,都是他抢来干:买煤买米,拉挑东西,修理家具电器,里里外外一把手。邻居们没有一个不夸奖他的。由于营养不够,抵抗力差,哥哥得过肝炎。从小学到初中, 他的个子都是班里最矮小的学生之一。可在我童年幼小的心灵里,他是高大魁梧的。小时候我一直很害怕他。他比我大八岁,训人的声音象打雷一样。我从小就躲着他,在他面前唯恐做错事,不敢和他说知心话。
不过,哥哥这高大形象有一天多多少少地被削弱了。有一年春节早上,哥哥突然晕倒在家里,头撞在门背后的竹竿上,一大捆竹竿哗啦啦倒在他的身上和地上,他神志不清了好一会。正好,我和妈妈在他的身旁。妈妈难过地说,“你哥哥太累太辛苦了!身体很虚,他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父亲的劳改,家庭的贫穷,身体的瘦弱,都使我的儿童时代受到负面影响。那时候,就连哥哥也讨厌我。他嫌我没出息不能干,动不动就大声斥责我 ,骂得我一钱不值。我没眼泪,可心里很委屈很难过。有一次,他教我游泳。我没有自信,学起来不伦不类的。他一怒之下,把我推入深水中,离我而去。我沉下去后,是一个 比我大好几岁会游泳的女孩子拉我起来的。哥哥绝对不会想到,我现在每星期利用午休要去游泳几次,有时候每天都去,不仅会蛙泳、仰泳和自由泳,而且还会蝶泳。
哥哥擅长修理家器,他会制作漂亮家具。小时候,他干事时我在旁边帮递个东西什么的,他老嫌我笨手笨脚。他越骂,我越慌,越慌越没自信,越做得不好。他不会想到,我在美国成家后,电器和家具买来后是我组装的。当然这些都没什么,小事情。我只是想告诉家长或有小弟妹的人们, 不要打击和伤害小孩的自信。树立自信,比什么都重要。我坚信,要不是我儿童时代学习拔尖并因此常得到表扬,我肯定会完全放弃自己的其他努力。自信是发酵药。人对自己某一方面的自信,往往会帮助其尝试其它方面的东西 。
我小时候那付没有血色经常拖着鼻涕的面孔,那身到处都是骨头往外凸显的身体,没有多少人会喜欢我。由于营养不良抵抗力不行,我小时候生过很多次病,得过肺炎和肝炎。如今朋友们看见我这么健壮,他们根本没法想象我小时候多么皮包骨!
好在我学习成绩在班里总是第一名。小学一年级两个学期里,我所有成绩都是一百分。当我的成绩在全校公布时,老师们夸奖,学生们羡慕,家长们议论纷纷。老师让我从一年级跳级到三年级 。这是我的童年值得骄傲的一件大事。家里为了奖励我 ,叫哥哥给我买了一根甘蔗给我独享。哥哥恐怕已不记得买过那根甘蔗这件事了。可对我来说,那是我苦难童年的大奖品,我怎么可能忘却。
(六)课外书和革命行动
我的童年也有快乐的时候。最快乐的事就是读课外书。
我很喜爱看书。只要一做完家务,若呆在家里,我就会找书看。家里仅有的书看完了,就跑到隔壁邻居看。常常是年长邻居们自己也要看,我就坐在旁边,他们一去做事放下书,我就捧来看;他们一做完事,我就把书还给他们。邻居们看我这么爱看书,知道我会爱惜书 ,常把书借给我。我白天要加工手套和干别的事,有时晚上就不得不躲在蚊帐里看。有时一两天看一本长篇小说,眼睛看痛了还不舍得放。直到小学五年级,真把眼睛看坏了,才有所收敛。那时,我已经把能找到的书都看了,《青春之歌》,《烈火金刚》,《铁道游击队》。大量课外阅读,使得我的作文很好。我的文章, 成了老师选读的范文。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毕业。 我高中第一篇作文“一块银元”还被选进一本书里出版。
文革期间,看了各种各样的文艺演出。头两年,到处都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独唱,大合唱,舞蹈,京剧样板戏,快板,诗朗诵。有些水平相当高。我们一帮小孩成群结队,这里看完那里看,有时每天都有。久而久之,我的艺术细胞被培养起来了。
一天晚上,我在教室里根据当时风靡全国的一首歌曲《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编了一个“忠字舞”,正好被路过教室的老师看到。 第二天,他让我在操场上在全校面前教大家跳这个舞。从此,这个舞成为整个小 学每天早晨每个师生包括六十岁的老教师必须跳的忠于毛主席的舞蹈。我成了学校文艺队骨干,演《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和 《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后来当了队长和编导。要不是父亲的劳改问题 ,我早就被艺术剧团招去当演员了。
那时我的理想是做雷锋王杰式的人物。九岁,我开始写日记,里面抄满 了英雄人物的毫言壮语。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我不象许多男孩那样想往长大了当兵。我力图做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邀请一 个比我大三岁的男孩,一起到公共汽车上宣传毛泽东思想。我们拿着那本红色的《毛主席语录》,带领顾客朗读,唱毛主席语录歌。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成功的自发革命行动。
文革第三年,毛泽东号召:“深挖洞,广积粮”。大人们都在挖防空洞。我们几个小男孩也不示弱。我们也在江边挖了一个防空洞。 我们轮流带着自制的腊烛,小锄头,小铁锹和萝筐去那里真得深挖洞。那个防空洞被我们挖了足有一米高,长达二十几米,很隐蔽,七拐八弯,很讲究。 如果你看过电影《地道战》,你就可以想象那个洞的样子了。我们花了很长的时 间去挖那个洞,要不是被几个年长的大哥哥发现,说是太危险,阻止了我们的行动,说不定我早已被活埋在那个洞里了。
(七)目睹死亡
我的胆子很大。文革时期,造反派武斗,打死很多人。我家旁边的柳江里,经常漂过尸体。我只要一听说,就会跑去看。有些尸体已经腐烂恶心。但我从不害怕。有时甚至走很远的路去看“西洋景”。一天我在观看大人们挖战壕。突然,江对面造反派朝这边开起枪来。大人们纷纷卧倒,我傻乎乎地跟着几个和我一样傻的人跑。只听枪声嗍嗍地从我耳朵两旁穿过。我在枪林弹雨中咯咯地笑,躲进房楼里去。事情平静后,跑出房楼一看,我同学的妈妈被开花子弹击中胸脯死去,我才意识到我差点见了阎王。
有一次跟妈妈坐船过江对岸去帮农民收花生,碰到当地批斗“地富反坏右” 。我一溜烟地挤进人群,看着农民把十来个挂牌子的“地富反坏右”活活地用棍棒和树枝打死。那是一个惨无人道的场面。可我只是觉得好奇 。那年代,常有人受不了批斗,上吊,服安眠药,跳楼跳河。我们宿舍区就有好几位自杀的。我只要一听到惊叫“有人死了”,就立刻冲出去,看到吊在门窗或躺在床上的尸体,看着他们被人抬走,看到柳江里漂流的尸体。目睹死亡,已成了我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
作为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我看到了太多的死亡,把它们当作热闹,没法体会他杀和自杀比自然死亡更使失去亲人的人们的痛苦,造成精神创伤。现在回首,我没法判断它们是否对我的童年心理造成了伤害,而这种伤害是我自己没法意识到的。
(八)父亲的印象
爸爸在监狱里受苦三年患了病,被保外就医。他从青海回到家后,再也没有正式工作过。那个年代,有谁会聘请一位劳改犯呢?他拉过煤,挖过土方,情绪可想而知。最终,他脑溢血去世。我未满九岁。在我的记忆里 ,我没有得到过父爱。父亲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那怕是拉拉手,拍拍肩膀, 或一句赞扬的话或一个亲热的眼光。只记得他用皮鞋用力踢过我好几次,很疼,狠狠地骂我。有几次我回家,正好撞上他煮鸡蛋和什么好吃的东西,他给小姐姐吃或正在和她一块吃,却不给我吃。
爸爸去世的那一天是年三十晚上(因此我童年绰号之一是“三十晚上”)。春节那几天,我去串门玩耍。妈妈和哥哥听见我的笑声,把我叫回家,严厉地训了我一顿,“父亲刚去世,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嘻嘻哈哈,十足的戆犊”(即傻瓜)。未满九岁的我的确不懂得失去父亲的悲哀。但我想,最主要的还是父亲和我之间没有父子之情。长大了以后,有时想起这件事觉得心里很痛。没有父爱的人生,是人的一大痛苦和缺陷。
父亲在世时对姐姐哥哥说过,“我知道你们恨我,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前途。”说心里话,我从不恨父亲。小时候,除了学习好,我没有其他自信。尽管我学习非常好,待人接物也可以,老是被评上“三好”和“五好”学生,可我是在小学毕业时才被批准加入“红小兵”,高中毕业时才被批准入团,原因是父亲“有问题”。
成人后,我知道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不能怪罪父亲。至于父亲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到如今也不想问母亲。何必让年近八十的妈妈去做痛苦的回忆。或许,她根本都没觉得爸爸没喜欢过我。那时劳累的一大家子生活已剥夺了她全部精力。如果非要问为什么,我想,假如我不出生,父亲的担子会轻些。当政府逼他把私营期间所赚的钱交出来,他会少一些家庭顾虑。那样,他不会坐牢。他被审查时,妈妈正怀着我或生下我,他也许不忍心把那钱交上去,结果害了他,他因此怨恨我。或许,爸爸在我一岁多到四岁多这几年内没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对他自然不亲热没有感情,他因此也就不喜欢我。
这样一想,我更不会责怪父亲。只是我想,做父母的不要为孩子牺牲原则上的东西或让步 ,那样会害了你自己,害了孩子。如果你有孩子,在他(她)儿童幼年期的时候 ,不要和他(她)分离时间太长,那样会削弱你和孩子的感情。
由于父亲做牢和早逝,对于我来说,妈妈既是母亲也是父亲。她对我的儿童时代以及后来成长的影响是很大的。我对她的爱是双重的。这种爱,随着年龄增大,随着对人世炎凉的经历,就感受越深。母亲开朗,坚强,勤劳,贤慧,美丽,为我父亲为养育我们姐弟六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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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笔到此,我遥望中国,遥望故乡的柳江。如果是多年以前让我来写这篇童年回忆,我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流泪,一定会思绪万千。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感叹了。岁月是一条河流,渐渐地把陈旧冲走。对我来说,童年苦难曾是一把锁,挂在我的心结很多年。现在,我打开这把锁,砸碎它,让碎片沉入河底,十分平静地把它们亮相。
在中国,年龄比我大、和我同一年代出生的人,许多人都有苦难童年。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比我的童年不知要苦多少倍。
即使在今天,在中国边远的农村,在世界的其它各个角落,包括美国,还有很多不幸的儿童。让我们为他们祈祷吧,愿我们大家都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让我们珍惜今天的来之不易 。愿天下所有有过苦难童年的人们都能这样说:是的,我的童年很苦,但它已成为我的财富,我今天很幸福。
(95.8.26.Michigan )
【注:原稿本已丢失。感谢《枫华园》96年发表了它,让我从网上搜索到了它。现在算是另一种回忆,不再丢失。这次做了很小部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