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回顾一点历史。新教改革起于马丁路德1517年的论纲,之后经历了过百年错综复杂的斗争成为西方新思维的核心之一(注:新教并没有完全取代天主教,只是把基督教分成了两个阵营,随后著名的30年宗教战争(1618-1648,过了本文故事的时代)是个代表:对立,冲突,分据。30年宗教战争是欧洲成熟的代表事件,宗教上开了窍,政治上现代国家概念开始形成,大家打得不亦乐乎,武器战术等军事技术上更是突飞猛进)。英国是新教的两个基地之一(参见: 欧洲崛起时的国企, 英国茶馆法国咖啡馆,美国兰姆店中国茶馆, 为什么美国这么发达,民众却信教十足 ),新教认为是英国崛起的主要因素之一。
然而,促成英国转向新教最重要的人物,亨利八世,却一直是天主教教义的坚定捍卫者,马丁路德论纲发表之后,他亲自撰写反驳檄文,被教皇认为是模范。亨利八世之所以换了阵营,是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继承王位得靠儿子,有没有儿子,在英国叫做“King's Great Matter”,社稷最关键的大事。生不出儿子,亨利八世不觉得是自己无能,反而一门心思要把老婆修了,只是由于教皇与西班牙王室的瓜葛,导致了罗马处处与亨利八世为难。英国转变成“英国国教”(圣公教,圣公宗,Anglicanism,参见:基督教的分派旁支),是英国新教势力与王权联手夺取附属于罗马的旧的教会体系的结果,亨利八世拿到了说话权(教会隶属国家,而不是罗马),新教徒拿到了权利和土地(旧教会领土充公),英国国教的特色,是新教和天主教的妥协,是个大杂烩,大家都觉得能接受。
后来亨利八世一口气来了六个老婆(老实说,欧洲人够惨的,国王修个老婆都那么难(当然胡搞是没人管的),想想中国土绅都能妻妾一大堆,那才是文明圣地),终于生下儿子,可惜儿子虽然接了位,就是短命,又没生出儿子,结果亨利八世原配,西班牙郡主的女儿,哭丧脸玛丽成了女王,乃人算不如天算。
玛丽不仅仅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更觉得(她爹)亨利八世是个大混蛋,她妈是人间冤案,马上复辟(天主教)。最后玛丽复辟失败,死后由伊丽莎白一世继位,英国国教算是延续下来(我在为什么美国这么发达,民众却信教十足里说过,什么教,伊丽莎白一世其实无所谓,既不偏向新教,也不偏向天主教,她跟她爹都清楚,那种教是小事,听不听话才是大事。后来英国极端新教徒(史称清教徒)闹事,要极左,大家都不能不禁欲,不仅仅得罪了伊丽莎白一世,还与其他势力对峙,伊丽莎白马上开杀,遂有清教徒到北美避难一说)。
对于玛丽复辟失败,说法多了,新教自然觉得玛丽是螳螂挡车,是历史的插曲。不过我给你说个不同的解释,来自Loyola University of Chicago教授Robert Bucholz。
Bucholz是个研究英国史的历史学家,按他的说法,玛丽复辟失败,不是玛丽无能,也不是历史潮流,也不是英国国情(新教是英国第一势力),而是玛丽太短命,而且当上女王时太老了,几经努力,没生下个儿子。
我觉得亨利八世和他爹亨利七世有个被人忽略的成就,就是让英国觉得为争王位而经历的几百年的内战实在是太惨了,大家都被杀怕了,不再愿意打仗,而且王权是真正的君权神赋,血统是唯一的依据,任何图谋篡权都是大逆不道,举国可诛之。在这个背景下,Bucholz说玛丽绝对不是大家描述的那般无能,她的手段,逆我者杀,实际上非常有效,因为王权的权威,大家虽然恨不得造反,但没人想造反,到后来,出头的人都杀得差不多了,很多地方也开始复辟(记住了,英国国教的特色反映了很多人对天主教的怀念),如果玛丽多活几年,或者生下个儿子,英国就是天主教了。
费了半天劲,想说的是即使现在大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观念,思维,制度和价值观,强权都可以把它强加到社会、人民那儿去。所谓老百姓对自由、人权的向往和追求能推翻一切暴君,正义推翻邪恶,新教代表时代的潮流,在千年的历史过程上大概是真的,复辟复个几百年,不是不可能的事。
昨天美国要给经济学家拉弗(阿瑟·拉弗,Arthur Laffer)发大奖,又是一个例子。拉弗最有名的,是提出所谓“拉弗曲线”(Laffer curve),减税能反而增加政府。这一观念是共和党信奉的纲领,几乎所有经济学家都说那是伪经济学(参见:Laughing at the Laffer Curve),所有历史都证明这是伪科学,但是越伪,信的人越坚定(叫站队)。
伪不伪,对于美国政府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因为现任经济办主任克罗(Larry Kudlow,人称库德洛)就是一个“经济学家演员”,不是经济学家,却处处以经济学家自愈,即使如此,克罗还不是最滑稽的,最滑稽的,是诺瓦瑈(Peter Navarro ,人称纳瓦罗)。诺瓦瑈是个科班经济学家,但他说得那套连本科考试都过不了(参见:狗屁不通的淳朴经济政策)。
拉弗曲线:
这些谬论之所以盛行,是满足了某些集团的利益,如减税,就是把财富从穷人手里挪到富人手里,套上个“理论”,至少说话人觉得自己有道理,讲道德。
也许你觉得这跟中国比起来是小菜一碟。是的,小菜一碟。看看中国社会学的研究。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基本是欧洲,尤其是德国对理性的绝对崇拜导致自我膨胀产生(康德以降)的哲学历史学观念的下黑格尔框架的延伸。马克思所谓人类社会五个阶段基本是读了读欧洲历史和几本“世界史”,一个“科学推广”得到的联想,基本是胡说八道,欧洲外的世界完全不是如此,中国更不是如此。说那是科学历史观,完全是借科学反科学,世界根本不是如此,世界的结局也根本不能预测。
一个想法荒谬倒不是个问题,问题是当一个国家或政党把这一想法几乎以法律的形式指定为真理,不按这个框架就是反真理,不引用这个论点就缺乏说服力。看看中国现代无数研究古代的论文,非要把中国说成封建社会而导致逻辑、证据和论证的混乱,就知道多少人是为了升迁而“研究”(或无知),结果那些“研究”毫无价值;即使不少本身很优越的观点和论证,作者也不得不莫名其妙地引用几句马克思恩格斯言论,马克思恩格斯懂多少中国史?肯定比不过现代的一个人小学生。
如果你对共产党有意见,倒是有个简单的解释,马克思主义人类历史的科学观指出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的必然方向,社会主义是过度阶段,那共产党肯定是人类合法的代表(当然验证中国共产党是这么一个代表,是唯一的代表,依旧是逻辑跳跃),那它在中国的执政权不溶质疑,它对国家就具有绝对的权威。
从传统来说,这是法国大革命之后延发到俄国苏维埃观念,再到美国新保守主义用美国世界霸主的地位把自由民主用武力带到中东,甚至各种各样的颜色革命,比马克思激进得多,是种“你不想升天,我一定要帮你升天”的观念,是一种用暴力带来进步的普世价值。你记得我一听见普世价值就哆嗦,有人要普世,我这老头子就喘气。
英国宗教复辟几乎成了,历史上和今天无数形形色色的权威把其意志强加在大众身上的经验,说明世界不仅仅没有黑白,也未必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