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写道:“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趣。”
“月下看美人”这个总结大概来自《诗经》中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这首咏叹调写得真好啊:一轮明月光照大地,美人仪容真美丽,身姿窈窕步轻盈,让人思念心烦忧。
谁是草木中的月下美人呢?中国的古人们首选昙花,她有水莲似的洁白,清影在夜色中悠着,如下凡的仙女,悄悄地立在你的窗边。月色照见了房中的你,你见到了她,怎会不起爱慕之心呢?
还有在暗夜里开花的木瓜海棠,笼着一层薄雾,东风袅袅,吹皱一池春水。时光穿梭到唐朝,你已经构思好了一个春江花月夜,怕花睡的太早,赶紧点燃红烛,映亮了她一张红扑扑粉嫩嫩的脸。
可是没有人会想起我这个北美山林里的月下美人。我的外表酷似杜鹃,开着一簇簇粉色、白色或者红色的花,许多人远远看着,常常把我和杜鹃花混淆起来。其实我们的花期不同,杜鹃在春天开放,而我的花期在五六月份。
亲爱的,请你一定要走近我,仔细地看清楚哟。我的花瓣是紧紧相连没有间隙的,整个花簇酷似古时期精致的碟子,花茎大概有2.5公分。大概是前朝某个工匠从窑炉烧出一批精美的浅色碟子后,爱不释手,又用深红色的笔在花芯周围画上斑纹。然后他将这批碟子层层堆在一起,组成一个个绚丽夺目的大绣球,挂在了我的树冠上,于是我成了世间罕见的一棵花树。
我的花蕾也很别致,未展开时,酷似孩子们小时候吃的宝塔糖。饼屋里大卖的奶油生日蛋糕,好像也有以这种图形做表面装饰的。聪明的人类喜欢从大自然偷师,将奇花异草的各种造型巧妙地融合在生活器皿、服装和美食里。可惜啊,我只长在美东山区,中国的文人骚客们不能一睹芳容,没有人为我写诗作画,委屈了我的旷世之美。
我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山月桂”(mountain laurel,学名Kalmias), 却与席慕容的那句名诗无关。她叹的是希腊神话中的月桂(bay laurel),而我属于杜鹃花科,较耐寒,适合在北温带生长,性喜半阴。
我是山月无法琢磨的心事,独特的气息,以及蕴藏已久的热情,只有靠近才能捕捉。我的外表三分娇羞七分高贵,貌似天真无邪,血管里流着的却是毒液。只因前生错被风尘误,我的情感世界里有许多杂质,充满了怀疑,不愿在爱人面前付出百分百的真情。稍一受伤变释放毒汁,毒死亲近我的牛羊和孩子。因此北美当地的居民又称我为“羔羊杀手”(lambkiller)。
可是爱人啊,你的纯洁和热忱最终激发了我内心深处的美好。你对我说:“既然无法做一棵桂树,逃过夜夜的思念,那么就干脆徜徉在爱的涓涓溪流中,在四季轮回里,在岁月流驶中,汹涌过奔腾过,最终回归清纯如许,回归淡定”。
你将我植在檐下背风的角落,培上酸性土壤,使我繁花不断。月色一泻千里,驱走了我灵魂深处的黑暗。我的肌肤染成了月光的颜色,你在庭前弹着吉他对我唱《月亮河》,把我变成了一位浸在浪漫相思中的痴情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