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初,我从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毕业,被分配到本院音乐研究所工作。
音乐研究所的历史比艺术研究院还早,她成立于1954年,始称民族音乐研究所,后改称中国音乐研究所,曾先后隶属于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文化部。1980年中国艺术研究院成立,成为该院的音乐研究所。
我来所里,被派到民族民间音乐研究室,也就是对中国各民族的音乐(当时称“民族民间音乐”)进行全面研究的科室。
上图是民族民间音乐研究室在开会,从左至右:薛艺兵,我,张佩吉,张振涛,肖兴华,栾桂娟。(照片取自《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成立四十周年纪念册》。)
研究人员平时的工作有集体项目和个人的研究。我到所里参加的第一个集体项目,是缪天瑞先生(1908-2009)负责的《音乐百科词典》的编写工作。缪先生是我国老一辈著名的音乐理论家,当时已经七十多岁,在所里任研究员。由于这部词典古今中外的音乐都包括,工作量相当大,来自所里不同科室的多位同事参与其中。我的工作是撰写一些关于中国器乐的条目。缪先生一方面对我们要求严格细致,一丝不苟;另一方面,当我们遇到问题时,他会给予及时的指导和帮助。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二胡曲《二泉映月》这个条目的撰写,因为对这个曲名的由来,存在着不同的说法。
众所周知,《二泉映月》与阿炳演奏的另外两首二胡曲和三首琵琶曲,是杨荫浏和曹安和先生于1950年在无锡录音,经过专家记谱,最初发表在杨荫浏等编辑,万叶书店于1952年出版的《瞎子阿炳曲集》。根据曲集中的介绍,这些乐曲的曲名当出自阿炳本人之口。
然而在1979年8月14日的《无锡报》上,发表了署名祝世匡的文章《乐曲<二泉映月>定名经过》(以下简称“祝文”)。作者称1950年给阿炳录音时他也在场,并在文中写道:“录音后,杨先生问阿炳这支曲子的曲名时,阿炳说:‘这支曲子是没有名字的,信手拉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杨先生又问:‘你常在什么地方拉?’阿炳回答:‘我经常在街头拉,也在惠山泉庭上拉。’杨先生脱口而出。‘那就叫《二泉》吧!’我说:‘光《二泉》不像个完整的曲名,粤曲里有首《三潭印月》,是不是可以称它为《二泉印月》呢?’杨先生说:‘印字是抄袭而来,不够好,我们无锡有个映山河,就叫它《二泉映月》吧。’阿炳当即点头同意。《二泉映月》的曲名就这样定了下来。”简言之,根据“祝文”的说法,《二泉映月》这一曲名是由杨荫浏所取,阿炳认可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祝文”发表后,在音乐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从发表的有关文章看,人们似乎大都接受了“祝文”的说法,还有人因此对杨荫浏先生提出质疑和批评。
据说杨荫浏先生(1899-1984)对“祝文”的这种说法坚决予以否认。可惜当时杨先生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并于1984年仙逝,所以没有留下相关的文章。
我在1984年读研期间,曾采访过曹安和先生(1905-2004),她当年是同杨荫浏先生一起为阿炳录音的。在谈到“祝文”时,曹先生明确对我说:“他那个人(指祝世匡)爱吹牛,有些事情不是那样的。”
经了解,祝世匡先生(1914-2004)在无锡上中学时,曾是杨荫浏先生的学生,演奏琵琶等乐器,后来曾在沈阳音乐学院任教。1984年春,我读研期间到江南地区考察时,曾在无锡登门采访了祝世匡先生。我经过考虑,没和他提《二泉映月》,因为一来我那次是请他讲有关琵琶的事;二来也考虑到当时“祝文”已经发表了好几年,如果再问,相信他会重复同样的说法。
当我为《音乐百科词典》写“二泉映月”这个条目时,其曲名的来历问题首当其冲。我拿不定主意,就去请教缪天瑞先生。他听我说明了情况后,考虑了一下说,可以这样写一句:“有人认为曲名为别人所加”,其它就不多说了。我非常感谢缪先生给我如此具体的指导,并由衷地佩服他这样客观,简明而又充满智慧地处理了这个问题。
1998年,人民音乐出版社终于出版了缪天瑞主编的《音乐百科词典》,并介绍说这“是迄今为止国内最新的一部大型综合性音乐词典,也是第一本由中国人自己编纂的百科性音乐词典。”我撰写的关于中国器乐的几十个条目,包括“二泉映月” (见 http://58.132.205.179/module/word/findWordDetail.do?wordId=ff808081532127e0015334cd219b16e0 )也在里面。
我在缪天瑞先生指导下做那个项目的工作虽然时间不太长,但受益匪浅。若干年后,我在美国参与像《新格罗夫音乐辞典》,《嘉伦音乐百科大全》这样大型工具书的撰写,以及写一些介绍性的文章,都得益于缪先生当年的言传身教。后来得知,缪天瑞先生已于2009年仙逝。他那求实严谨的学风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