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放牛好过做家务
我的小学其实上了五年半。倒不是留级。第一年上学是秋季招生,然后响应“教育要革命”的最高指示,改成春季招生。因此一年级上了三个学期。没能按时升级,虽然不是我的错,可是还是很没面子。小我一岁多的小伙伴们也赶成同级了。妈妈念叨学费白瞎了。
小学时期始终在完成家务与按时上学之间挣扎。早晨起来要先将一锅粥烧开闷上--那样可以节省柴火。然后去打一篮子猪草。回到家里喂猪、吃早饭、刷锅洗碗。忙完了才能去上学。打猪草有时候很难掌控时间。家家户户都去踅摸,野草也来不及长呀。
我一次又一次迟到。老师兼校长坐在讲台前,左边是一座破钟,右边是一本油腻的字典。老师恨恨地指着破钟(天知道是几点几分)道:你又迟到,你爸爸上工能迟到吗?我耷拉着脑袋站在教室门口也不吭声。我已经习惯了。心里想着爸爸迟到全家都会饿死,还是我迟到没有什么后果。这也是我妈给我说的,我信。虽然文革时期生产队生力水平破产,但社员们都必须天不亮上工,天不黑不收工。革命觉悟是必须的。只见抓革命,未见促生产。这是事后才敢说的。那时候随便一顶帽子就可以压垮全家。
整个小学时期最开心的一年是小学五年级。这一年妈妈替队上保牛,不用起早贪黑赶着上工,我也就从讨厌的家务完全解脱出来了。我的唯一的任务就是割牛草及放牛。割牛草要比打猪草容易很多,主要是竞争对手少,同时牛的食谱没有猪那么讲究。牛的食量虽大,一天四筐牛草还是可以收齐的。放牛的时候可以骑在牛背上,或迎着朝阳,或看着日落,感觉还有点小骄傲,好比开一台大奔。
放牛也不是一帆风顺。牛负有耕地的任务。我必须按时将牛送到指定地点,按时到指定地点接回,有点儿像托儿接送,不能马虎。使(sui)牛属于技术活,使牛的社员当然比较牛。"你又迟了","你的牛是怎么照料的,快饿死了"? 此处省略1000字。反正错的永远是我。
那时候房子有几种材料。一种是稻草覆盖,特别招惹雪后的麻雀,两三年就烂了。一种是荒草覆盖,能顶七八年。荒草长在荒山,嫩的时候对牛的吸引力特别强大,犹如美女之于青年。放牛娃职责是不能让牛偷吃荒草。放牛久了,特别想让牛儿开心一下,而牛儿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偷吃鲜嫩的荒草。我的牛因此被抓数次,每次都闹得沸沸扬扬,每次都搞得灰头土脸,还要父母赔礼受罚。
有一次割不到草,我溜进以前上学的地方,一座拆得七零八落的小庙,想偷割一筐。不料老师的看门狮子狗冲出,狠狠咬了一口,至今小腿还有一个一寸长的凹坑。这次狗咬给我留下终身怕狗的阴影。我慌忙逃离现场,生怕被老师抓到。过了很久腿疼才好起来,幸好没有留下什么残疾。
尽管如此,五年级是我最开心的一年。那一年家里卖给公家一头仔猪,获三斤猪肉的巨奖。妈妈拿来做成干酢肉,留下一部分红烧一小碗。爸爸很开心,夹起一大块放我碗里。爸说养这头猪你功劳最大。我心里一直想要一本新华字典。到了中心小学语文老师要求学习普通话(虽说他也不会),我想学习按字典发音。那时候猪肉七毛三一斤,新华字典正好七毛三一本。获得奖励的三斤肉一家四口平均每人七两五。我的贡献大,多占一点算一斤。我鼓足勇气,把肉块放回碗里,壮胆嗫嚅道:我不想吃肉,换一本字典吧。不知咋地,这个要求点燃了父亲的怒火。我的交易没有达成,反招一顿胖揍,罚跪几个时辰。好像还连累了无辜的弟弟陪跪。
爸爸自从下放后沉默寡言,也极少动怒。一旦发火,必然有人遭泱。我有一次跟一位老师聊到这个话题。他说我父亲可能太憋屈了,发火与我本身并没有关联。我始终没有问过父亲这件事情原委,也不太在意。
我终究没有得到一本新华字典。这一年离我家七八里地的祝墩通电,从而有了猪饲料加工站,就是把稻草等干草粉碎,可以替代猪草。我挑了一担干草(大约50斤,绝没有200斤)前往加工。排队的人很多,约莫要等一整天。排队的地方有一本新华字典,我拿着看了一整天。同去的是一位民办教师,也在我们的学校教书。临了老师说你就拿了这本字典吧,反正没有主人。我心里很想要,但还是没拿。那一定是别人的东西。后来有一年回国逛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新华字典,但并没有打开看过。
不知不觉,很快小学就读完了,正赶上邓小平复出,为下一年批邓打好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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