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之间的树皮情书

许多年前的某个秋日,你踏着阶前的青苔,轻轻叩响了我的柴屝。我已在小小的红泥灶子上热好了新酿的青红酒,只等着和你小酌几杯,一起欣赏院中那棵亭亭玉立的血皮槭。

当这株血皮槭还是幼苗的时候,我花了重金雇人将它从海拔一千五百米的高山上挖来,种在小园里。树龄大约六七年时,主干上的树皮开始一层层的剥落,露出里面闪闪发亮古铜色的新嫩树皮,这个特点和海拔更高一点的山林中常见的红桦非常相似。

上次你来的时候正值春季,血皮槭黄色的伞形花序悬挂在深绿色的枝叶间,花儿稀疏平常,输给了园子里的牡丹,你未曾留心过它。这回它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最好季节,铜红色的树皮和鲜红似火的叶片让你眼前一亮。

我很得意地对你说:“这是中国最有特色的槭树,身材秀丽,生长缓慢,适合种在小庭院里。秋叶比其他枫树变色晚,却红橙的无比美丽。即使在夏天,它的叶子也非常漂亮,整齐的三小叶表面的深绿色与背面明亮的银绿色形成鲜明对比。我第一眼见到,就被它的魅力俘获了。”

(血皮槭夏天的样子)

血皮槭铜红色的树皮很任性地卷着,娇嫩如女人光滑的肌肤。我很想轻轻撕扯了几片树皮,在上面题写生活中的快乐与感动。

中国的恋人们往往只知道红桦树皮情书,红桦的树皮薄如纸,或火红,或粉红,细腻柔润,仿佛天生是用来写情诗的。人们将断肠的相思通过浑厚的笔力穿透了柔软的树皮,让情歌旷古流传。

极少人认识躲在云雾深处的有着相似肤质的血皮槭,当地的乡人只将它作为木柴砍下来烧火做饭,尤其剥落的树皮用来引火是极好的。也就是说,血皮槭还来不及开花结籽,甚至叶子还来不及红上几回,就被残忍地拦腰斩断了。

这个事实让我心痛。我对你说:“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要和你手牵手站在血皮槭下,在它的树皮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文字,有欢喜的有忧愁的,我每晚从树下走过,听着飒飒枝叶响,仿佛分享了你的笑颜,也分担了你的哀伤”。

第一场雪飘落时,我们敞开轩窗,对着那棵红树愉快地争论着为什么印度人更喜欢用叶子和树皮书写文字。走遍名山大川的你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印度植物群里阔叶林居多,阔叶林叶片很大,处理后可以用于书写;而中国除了南方以外,阔叶林很少,都是小叶子甚至是针叶,所以造纸也是被逼出来的。造纸的技术是要打碎植物原来的纤维,而用叶子、树皮书写是不破坏原来的纤维,只是把表层容易腐烂的东西去掉,这也是一种很高超的技术。所以自然环境的不同,促成了不同的造“纸”方式。

我在心里暗暗佩服你的博学多才。窗外已三更,舍不得你走,于是借着一点酒劲壮胆,对着燃烧的灶火喃喃念道:“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句诗代表着你我合撰的恋爱史。尽管寒冷的风吹掉了我的帽子,乱了我的发髻,我依然跑到园中,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撕下几层血皮槭的树皮,制成一叠薄薄的日记本,上篇是血皮槭的前世今生,下篇是我们的歌,在慵懒的时光间隙里盘旋。

 

注:血皮槭的英文名为paperbark maple (学名acer griseum), 原产于中国,1901年由西方著名的植物猎人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引入欧洲,不久之后又引入北美。如今是欧美常见的观叶园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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