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后,两面焦糊的一张苦饼(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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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后们是很多中国家庭的终战纪念,饱经战乱的父母在万民解放的亢奋中生育下他们,把和平的金锁挂在他们的项间,他们许多人的名字——"建国","和平"、"解放"、"胜利"------寄托着父辈们对和平,安祥,顺遂,安康的渴望和期盼。

可惜,这些美好的人类愿景却背弃了他们,他们前大半生都沒有脱离开运动、斗争的折磨,当他们耗尽半生刚刚从政治的魔症中挣脱出来,后半生又有大部分人跌入了下岗,失业的断崖。 可怕的教育断代愚钝了他们中许多人的思辨天性,面对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时代翻覆,他们缺乏足够的具有历史高度的辨识力。于是,总是一次次带着为国献身的激昂感跌进政治家们事先设计好的命运沟壑里。披红戴花上山下乡时,他们迸发出解放全人类的豪情。而在"牺牲小我,成就国家"的下岗动员大会上,他们被刘欢的"从头再来"感动的声泪俱下。事实上,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中国现代史政治和经济的诡异饼铛的双向灼烤下、翻腾中已经成为一张两面焦糊的苦饼。 他们是中国历史中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曾有过的悲情英雄,有了他们的一次次献身,才有了今天的时代。不悲悯他们,就不尊重历史;

不理解他们,就不了解中国------

五零后是接受新中国红色胎教的第一拨人,睁开懵懂的眼睛,世间的一切也都是红色的了,红色的意识形态,红色的标语口号,红色的阶级斗争,红色的个人崇拜,那是一个人人激情爆燃的时代,革命的理想主义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绚烂,人民像葵花一样追逐着红太阳的恩泽。

"祖国的花朵"、"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五零后们受用过的爱称。那个时候,领袖慈祥地播撒着春日的细雨,幸福的彩虹落在他们的肩头,童话般的共产主义如在眼前。著名的"超英赶美"和"亩产吨粮田"让他们对祖国的力量深信不疑,"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革命豪情膨化了他们的童年,搭救世界上三分之二还在受苦受难的人民的责任,让他们充满了匡扶环宇的庄严感。

 

五零后降生在两级世界里,好人和坏人是他们对复杂世界的二分法。从他们学步开始,就开始着用逼视的目光去审视世界,发现坏人了。初始的坏人大多来自于国民党反动派和地、富、反、坏们,这些敌对势力人还在,心不死,他们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悄然而至,他们趁着革命群众一眨眼的功夫时候向红色政权发难。

国庆十点钟即将被引爆的定时炸弹。《海霞》 电影里那部装在瘸腿特务假腿中滴答作响的发报机,大多可以从苏联二战后的反特小说中找到原形,那些黄皮的小册子曾经是五零后男孩子们的最爱。文革中,著名黄梅戏演员严凤英曾被人破腹寻找发报机,那种愚蠢和残暴的想象力至今令人不寒而栗。而人们戴上红箍巡逻站岗,保卫红色政权就是从那时起演化成一种沿用至今的老常态。

五零后们的思想曾经在社会意识形态的铸模中慢慢凝固,他们经历过太多的"忆苦会","讲用会","批判会"、"斗争会"------这些斗争的社会主旋律营造出了一种独特的中国式的语境,登峰造极的歌颂和深入骨髓的仇恨,人们进而将文艺浓缩成八个剧目(革命样板戏),每一个都是歌颂和仇恨的活样板。

五零后是在阶级斗争小宇宙中生成起来的一代人,残酷的阶级斗争戏码让他们目不暇接,"镇反","三反五反","大跃进"、"总路线"、"四清"、"文化大革命"------不停输入政治鸡血的社会就像是一个不停打造着某种神圣器物的大作坊,火星四溅,狼烟地动,满地焊渣和布满着瓦蓝火痕的半成品和废品,但人们被一次次无奈的告知----臻品仍在打磨,同志仍需努力。

五零后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勒过裤腰带的人,他们大饥而后孝,是一些最知道感恩的人。是那些可怜的" 三零后","二零后","一零后"前辈们用虚弱、浮肿、甚至死亡凝成的乳汁存续了他们的生命,他们是喝着母亲的血乳成长起来的一代人。饥饿是一堂活生生的启蒙课,让他们第一次真切的懂得,他们自己才是最需要别人来搭救的一群,他们的父母才是最值得他们终身报孝的人。尽管如此,大多五零后们还是将这场旷世荒难化做了对苏联前老大哥背信弃义和各种敌对势力经济封锁的仇恨,饿虽饿矣,却饿出了十二分无产阶级大无畏精神来。

五零后们从一出生就被黑白宿命了,坏出身是烙在他们脑门子上丑恶的金印,出身决定着一个人的生命走向,犹如写进田字格里的方块字,一经落笔便无可更改,悉听组织那支朱笔的评判和发落,将人划分成等级是一种管控式的驭人之术,类而惩之,围而慑之,触及灵魂的各种惩戒运动,从"打到","粉碎"、"油炸"、"砸烂"到"踩上亿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数不清"坏"出身母亲们惶惶不安的奶水,浇灌着"可教育好子女"们恐惧、猥琐的人之初。 五零后们对伟人的感情是最深厚的,他们始终处在腹背受敌的紧张气氛中,美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像两个黑面怪兽就睡在革命人民的床头床尾,他们觊觎着我们的革命果实,他们指不定在那一个毫无征兆的早晨向我们疯狂反扑。此时,至高无上的领袖就成为人们心中的罗盘北斗,他的伟大、正确和战无不胜就成为巨大民族统一进退的狼烟和法号,"最新(最高)指示"发表就是全民族的精神盛宴,"传达、落实最高指示不过夜"的喧嚣锣鼓至今还能勾起众多五零后们的记忆荷尔蒙。

五零后们是目睹中国现代历史大痉挛次数最多的一代人,进入上世纪60年代后,他们眼见政治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魑魅魍魉喷薄而出,他们的敌人圈迅速扩大,从最初的扫荡国民党残余势力,保卫红色政权为主的阶级斗争转为全方位的,两个司令部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以及复辟势力的你死我活的斗争,阶级划分日益呈现多样化,按路线划分,按两个司令部划分,按思想意识划分,按语言和行动划分,按对正确革命路线的执行力划分,按组织派别划分,按思想一闪念划分。一时间,坏人汗牛充栋、坏人俯仰皆是、坏人满坑满谷,数不清的阶级异己分子,保皇派,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们发生着可怕的几何裂变。再后来,伟大的无产阶级司令部也开始分化瓦解,"睡在XX身边的赫鲁晓夫"、"XXX反革命集团"接踵而至------呜呼,"洪洞县里没了好人”

五零后是经历过国民教育全面熄火的一代空前绝后的人,从古人的"学不可以已",到战乱时受到全民呵护的"西南联大",教育无不成为维系民族教化和生命的一条不可触碰的红线。倒霉的五零后们经历了中国历史上自秦始皇以来最爆烈的一次坑书大劫难,为此,大部分被强力剥夺了系统教育权的五零后们付出了终身无补的代价。

物极必反,他们把子女上学的机会看作是一种天荒地老的大馈赠,不惜一切的把教育反刍给自己的孩子们,偏偏又赶上教育产业化的大钱潮,于是,越来越昂贵的教育费用再次无情地勒索了可怜的五零后。"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金钱"他们是一代因知识不足而拮据,又被迫用拮据去为后代买知识的人,他们在人生的两个重要节点,被称作万物上品的"知识"先后两次掀翻在地。

五零后们对美与丑的理解与认识基本等同于对政治的理解与认识,他们按照政治的要求批判丑的东西,接受美的东西,在极左的年代里,他们曾经排斥过镜子,崇尚落满补丁的衣服。但他们明白贫穷,落后,内耗,人祸导致的灾难是社会主义的瑕疵,他们习惯于自觉不自觉地用生命对其加以遮挡和掩饰,为了不让这些丑陋落入敌对势力之手,封锁和保密就成为了人们政治生活的一种常态,这是一种具有高度社会自觉的讳莫如深。

1972年,国际著名导演安东尼奥尼拍摄的纪录片《中国》,被"反华"与"反共"为由受到了批判。就是因为片子中出现了大量写实的镜头,尽管那些镜头今天看起来是那样的真实,鲜活和自然。这种自觉的不实事求是,掩盖了领导的责任,具有着反科学的属性,延缓了社会健康发展的进程。第一时间不是查找事故的根源而是埋掉还装载着鲜活生命的火车,这就出自五零后刘志军一类人之手。而"不许拍照"、"曝光胶卷"的正义冲动往往被巨大的思维惯性推动着延续到刚刚发生的塘沽大爆炸。

但是,在人类探究自然,渴望真相的天性促使下,"谣言"开始丛生,假象和真相打做一团,真实和谎言难分伯仲,在五零后们经历过的一个个巨大历史事件的前后,谣言成为像"出口转内销"商品一样的紧俏货,人们越发习惯在谣言中辨别八面来风,判断社会进程,而不断被"证实"的谣言使他们逐渐钝化了唯"匣子"是听的老习惯,老传统。这种不被官方认可的"思想解放"成为五零后们迎接新时代的前奏曲。

五零后们是思想分化严重甚至对立的一群人,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社会动乱,思想前卫一些的五零后们开始自觉不自觉的进行理性思维,但是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作用下,他们往往如一拨拨投火的飞蛾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另一些同龄人们在混沌的现实面前被壅塞了思想的路径。

在许多现代史的折子戏里,五零后们往往扮演着互相矛盾甚至互为仇敌的角色:譬如五零后里,既有天安门"四五运动"中"我哭豺狼笑,扬眉剑出鞘"的悲情诗人,又有在黑暗中举起木棒,敲悲情诗人后脑勺的工人民兵们。

无论怎样,五零后不再是铁板一块,他们一部分的头脑中擦抹出了思辨的火花和行动,他们对各种社会现象有了独特的视野和见解,但更多的人摄于生存的压力变得随形,他们懂得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话外头说,什么话家里说,什么话正说,什么话反说。对复杂信息的解读他们也颇得要领,什么正解,什么反解,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们许多人认为,封上嘴巴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而让思想裹敷上厚厚的包浆才是一种终极幸福。

以上是国民性的一种钝化,钝化的后果已经慢慢显现出来,如今道德滑坡,民风日下中就时时闪现着思想钝化的魔影。

五零后们在特定的社会形态里成长,他们接受的教育有点支离破碎,他们的历史感大多是散点透视状的,原本波澜壮阔、五彩纷呈的中国近代史在许多人的脑海里是一条红线穿起的一个个红点点。且参杂着很多演绎版,曾经一度,中国军队在抗日战争中失去了存在感,曾经一度"朱德的扁担"变成过"林彪的扁担",曾经一度------"一个忘记历史的民族,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尊重历史、还原历史,始终是五零后们的集体期盼。

有人说,鉴于以上,生长在教育断层,生活经历贫乏的五零后们断然开不出绚烂如霞的事业之花。五零后没有故事,无人喝彩,独怆然而涕下。 其实并不尽然,五零后经历过"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火红年代,那是一个满大街炫劳动布工作服的时代,他们昂头走过了许多平凡却踏实的日子。在物质匮乏的岁月里,五零后们早早地当了家。他们或下乡或进厂,他们抡镐挥锹,操扳使钳的精熟使真正的农民工人们都大为折服。其实,"学工","学农",挖防空洞,使这些刚出校门的大孩子们从精神到体魄早早的劳动人民化了,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受尽百般磨难从农村回到城里,他们放弃尊严寻找工作,他们除了卖力的工作外,还要学会蹬三轮车,干木匠活,捡砖头为自己营造陋居,用亲手做的拖斗车接送着下一代。在贫瘠的土地上,在城市狭窄的街巷间,他们辛勤劳作的汗水落地作响。五零后构成的中国工、农、兵、学、商的巨大人群创造着巨大的财富,解决着十几亿人的吃饭问题,是他们在养活自己的同时,养活了企业,养活了机关,养活了军队,养活了市场,养活了银行,养活了中国。

五零后们曾经在强大的社会倡导下成为一颗颗难以松动的螺丝钉,这是那个时代最具魅力的一个口号,那个时代,就业率还是政府的刚性职责,五零后中的大多数自从被组织旋进工作岗位后便坚挺着不曾有过一丝的动摇。他们大多成为社会最基层劳动组织中的领导骨干:厂长,车间主任,副食店经理,仓库主管......在我们落地生根的地方有一种家的亲切,有一份游刃有余的事业。且不论爱岗敬业和实现人生自我价值有无冲突,一个失去螺丝钉的机器和一颗失去岗位的螺丝钉的命运都难以想象,七O届已经成为社会生产大机器中一颗颗难以松动的螺丝钉。

五零后们是曾经面临过集中"下岗"的一代人,几十年后,完全迥异的社会倡导将这些螺丝钉们强力旋出坚守了几十年的工位,让他们被迫抄起街头修理的工具和小本经营的计算器,他们中的许多人成为了经济体制改革的牺牲品,特别是在改革从农村转向城市之后,随着工矿企业的转型或倒闭,大批工人下岗、被迫买断工龄或提前退休,享受微薄的退休金,实际上等于失业。这些年龄在四五十岁的人,让他们改行转业已无可能,而他们却要承担着上养老,下养小的千斤重担。90年代以来的城市扩张,实行商品房制度,对他们来说更是釜底抽薪,剪断了他们与这个国家最后的一丝关联。如今,他们已经步入老年,疾病缠身,还要为看病担忧发愁。"

五零后们不乏天生的理想主义情怀,在实现理想的关键时期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相当一部分人产生了理想破灭之后的绝望感,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但理想主义仍是他们的底色,一旦遇到合适的气候环境,还可能滋生出一些嫩芽,但绝不能长大,因为下面的泥土太薄了。

他们的命运基本上是悲剧性的。"五零后们作为第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与其子女(大多为80)的关系,可以说相当紧张。这一代父母,本能地要把自己年轻时未能实现的人生理想,转嫁给他们的子女,而不管这些孩子有什么想法。由于只有这一个孩子,他们更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但他们又是百般溺爱这些孩子的,第一代"小皇帝"由此诞生,在中国数千年伦理社会中,第一次出现了六个成年人围着一个孩子转的景象。他们是想用生活上的溺爱换取对子女未来人生的支配权,然而,80年代又是中国人个性启蒙的时期,自我意识首先在他们的子女身上觉醒。就像理想主义、集体主义是50后与生俱来的宿命一样,现实主义、个性主义也是80后与生俱来的宿命。他们的矛盾是根深蒂固的,不可调和。

被历史饼铛烙焦的"五零后"

五零后是跨越了中国最不可思议的几个历史阶段的一群人,他们几十年人生的经历之广,反差之大,品味之深是任何一代人所不曾经历过的,他们又是非常耐得住寂寞的一代人,就在有人把"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分析得丝丝入扣的时候,他们始终微笑着不发一言,就像一个慈父微笑着看着自己正在撒娇饶舌的孩子一样。

谨以此文献给正在老去的五零后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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