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园艺师朋友于今年的樱花季从微信推了一个消息给我:UBC (卑诗大学)植物园将在四月份的第一个周末推出一小时的Magnolia Tour,由著名的园艺教授Douglas Justice 带队讲解,欢迎花粉们踊跃报名。
我是个樱花迷,久闻教授大名。他是温哥华最著名的樱花专家,温哥华每年四月份的樱花节的赏樱指南就是他写的。我私底下称他为“樱花教授”,看来他也熟知Magnolia,或许还认识好多其他的花,应该改称他“花教授”了。
UBC 植物园里拥有将近一百种的Magnolia, 我不知道哪些是玉兰、哪些是木兰。老外省事,将木兰科木兰属植物统称为Magnolia,中国古人最早也是将玉兰和木兰统称“木兰”的。明代以后,木兰、玉兰分开。玉兰为高大乔木,花萼与花瓣常不可分,常9数,又有园艺变种多至12-15者,先花后叶。木兰为灌木或小乔木,花萼与花瓣差别明显,萼片3,常绿色披针形,花瓣6,外紫而内白。玉兰花期早于木兰,但不同地域花期有别,不可单凭此为据。古诗词中经常出现的“辛夷”, 是落叶灌木,高三四米,色泽鲜艳,花蕾紧凑,鳞毛整齐,芳香浓郁。又名望春花、木兰、紫玉兰等,应该算是木兰门下的。
我们在阅读古典诗篇时,常常可以通过上下文来判断诗文中的“木兰”大概是哪个品种。比如屈原的“朝引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未可辨,因为玉兰与木兰的叶子比较相似。秦代《长安志》“阿房宫以木兰为梁,以磁石为门”,《述异记》记载,春秋时代“木兰洲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以及李清照的“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指的是落叶高大乔木玉兰,木材为梁或用来造船。而白居易诗“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紫色的花苞绽开了,吐出美丽的花瓣,花瓣完全舒展开来,柔嫩、洁白的花朵如同施了脂粉的女郎的细腻丰腴的肌肤。这首诗分明写的是花瓣外紫而内白的木兰。他的另一首“腻如玉指涂上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说的也是木兰。
我定居温哥华后,发现木兰和玉兰是本地常见的园艺品种,除了从亚洲引种的,还有来自美东和中南美洲的。我非科班出身,在国内掌握的那些木兰、玉兰的基本分类知识显然已经不能应付这眼花缭乱的世界了,干脆随着本地花迷,统统将这些木兰科木兰属的花木叫做“Magnolia”, 分为常绿、半常绿和落叶三大类。
我在网站上报了花教授的赏花班,四月初的第一个周六开车来到了UBC植物园的停车场。天空阴沉沉的,淅沥小雨缓缓飘落,我撑着一把亮色的花伞,和二十几个花迷等在植物园门口。十分钟后花教授出现了,约五十多岁,头发灰白,精神矍铄。他指着我的花伞说:“我好喜欢伞布的花色,鲜艳俏丽,仿佛春天来了。”我刚刚回了他一句“城里的樱花开得好漂亮”,他马上笑容可掬地打断了我:“今天我们只谈Magnolia, 不谈樱花。4月21日我在市中心办一个赏樱之旅, 欢迎你来。”
我们一行人随着花教授步入植物园,首先来到Magnolia集中的David C. Lam亚洲花园。估计园子的前身是一片原始森林,处处可见高耸入云的西部红柏(western red cedar)、花旗松(Douglas Fir)、西部铁杉(western hemlock)和其他原生的灌木和地被植物等。专业人员在林子里开辟了大小不一的空间,引入了许多外来植物,包括各种杜鹃花,Maglonia等。世界上大约有220种木兰属植物, UBC植物园收集了将近一半,其中有四十多种来自东亚和美东的温带地区。木兰属植物是最古老的开花植物之一,花被片螺旋排列,没有分化成单独的萼片和花瓣。而典型的现代花朵,外部围绕着萼片以保护花芽,内部的花瓣则是为了吸引授粉者。木兰属植物只由甲虫授粉,不适合蜜蜂和其他昆虫授粉。
园中处处透露出春的讯息,我清楚地听到了池塘深处的几声蛙鸣。一仰头,但见几树深紫和粉紫的玉兰花已在光秃秃的枝头傲然怒放,花朵硕大,完全展开时直径约二十厘米,如霞光轻抹,刹那间温暖了人心。可惜树太高,高达二十多米,而且阴天采光不好,我的手机摄像镜头不甚给力,拍出来的一组照片无法还原那种震撼人心的美。
花教授轻松地说出这些最早开花的玉兰树的名字,他能够从花色、花型等判断出这些早花品种的类别。有的花朵状如酒樽,微微倾斜着,似乎要将幸福洒向人间;有的花朵似少女圆圆的脸庞,向下低垂着,羞颜未当开,任千呼万唤,也不抬头看你一眼。最让我感到亲切的是来自中国西部地区的Magnolia sargentiana,它是园中最早绽放的温带玉兰花,也是树形最壮观的,可以长到25米以上,花瓣浅粉色,花心是紫色的。花被片渐渐张开时,整朵花似乎承受不了它们的重量,如一个垂头丧气的被吊在枝桠上的布娃娃。
走到园中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时,花教授特地让我们站在一排西部红柏下,收了伞。奇怪啊,尽管雨一直下,树下的我们却没有被淋着。花教授解释说,BC省原生的西部红柏的树冠有巨大的收集雨水的功能,是最好的“雨伞”— 这是经常在林子里行走的人的必备知识。他还说,Magnolia的枝条比较脆落,容易被大风吹断,将它们与针叶林高低错落植在一起,创造了良好的生长环境。针叶林挡住了风口,又让阳光透进来,同时提供了肥沃、湿润、微酸的土壤。
顺着林下小径,我们来到了杜鹃花群落。几株三四米高的从美东引进的白色Magnolia 与杜鹃花混生在一起,晶莹洁白的花朵如雪花缀满枝头,飘逸似凌波仙子,高雅细腻。花教授顺带介绍了一些奇特的杜鹃花品种,而后言归正传,告诉我们温村几条著名的Magnolia花街的名字,叮嘱我们今后驾车经过时务必仔细观察。
我们终于折回了大门口,发现草坪上摆着一个由无数枚玉兰落瓣组成的环状。怒放的玉兰在斜风冷雨中挺立,无意与群芳苦争春,即使飘落在地,花瓣儿仍保持着一尘不染的品格。植物园员工将落下的玉兰花瓣从树下拾起,摆了个创意造型吸引游客。小时候读《红楼梦》,林黛玉“手把花锄出绣帘”,用锦囊收花儿的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我曾以为这是落花最好的归宿。老外不读《红楼梦》,却也别出心裁,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将各色玉兰落英摆成几何形状供游客参观,突显此花的素雅娴静,即使零落成泥,也是一片芳心一片情啊。
在温哥华爱Magnolia如痴,并把花事进行到底的,还有一个叫Paul Reimer的园艺师。他的祖父1928年从乌克兰迁居加拿大,开始种植花木,在Chilliwack开了一家苗圃,只做批发,不零售。在祖父的高压下,Paul的父亲辍学帮手家族生意,很快醉心其中。1948年的洪灾冲毁了苗圃,1955年的严重霜冻又毁损了一批珍贵的苗木。一连串自然灾害并未将这对乌克兰父子击垮,在他们携手同心下,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苗圃经营势头迅猛。1977年Paul子承父业,和弟弟Albert 苦心经营家族企业至今,并在美国的华盛顿州也开辟了新的苗圃基地。
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起,Reimer家族就开始有意识收集各种木兰属树苗,成为本地品种最全、数量最多的木兰属花木收藏家和供应商。他们培育的木兰属树苗多达一百八十几种,绝大多数为非卖品,光是罕见的开着黄花的木兰属树苗就有三十多种。Paul对各种花苗的习性如数家珍,他精心挑选出二十几种抗虫灾、花色艳丽的木兰属苗木大面积培植和批发,其余的品种则作为私家珍藏,自娱自乐。
苗圃的经营也开始电脑化,客户每年秋季可到Reimer家族的网站选择心爱的花苗品种,然后落单付款。公司根据订单批量生产,第二年春天发货。
爱花如痴的人很多,能将爱好变成一种成功的经营理念,自娱自乐的同时又给千家万户提供最优质的鲜花苗木,并且坚持了三代,成为一种骄傲的家族文化的,世上绝少。2012年,《温哥华太阳报》特地在Magnolia盛开的季节采访了Paul Reimer, Reimer家族以此为荣,将这篇专访做成PDF格式,挂在公司网站上宣传。
Magnolia不仅是一树花开的心醉,更是一种人性和家族文化的象征。
将花事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