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的鲁迅
2006年1月出差去台北,在火车站地下街8号口的诚品书局看到这本《鲁迅与我七十年》,是先生的后人周海婴所著。书的封面以鹅黄为底色,有鲁迅先生的笔迹和他抱着幼子的照片,他们父子二人都穿着白色的底衫,海婴还穿着有白色条纹的毛背心,鲁迅先生身着一件深色的毛线衣。从照片上看,当时鲁迅先生的脸与幼儿丰满圆润的脸相比显得有些消瘦,但是他看上去双眼炯炯有神而且精神饱满,照片的下边写着“海婴与鲁迅,一岁与五十”。
我对鲁迅的记忆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的,当时家里有一副鲁迅的画像,不知道是谁画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画像很小,大概比A4的尺寸小一些,边缘也不整齐,也许是从什么杂志上剪下来的。画像中的鲁迅坐在一个单人的沙发上,手里握着笔正在思索,他旁边的小桌上堆着书和稿纸。画像的旁边有一行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当时我并不认识这些字,更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哥哥们的解释我听了也是两眼一抹黑,直到上学后才渐渐有所解了。百度百科上对这句话的解释是:“对待敌人决不屈服,对人民大众甘愿服务。”然而在这本书里作者周海婴给出了另外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解说。
周海婴说他的出生是避孕失败的结果,父母曾经一度考虑不要这个孩子。但是当他出生后,鲁迅先生对孩子的疼爱远远超出了他自己原来的预期,而且像所有刚刚做了父母的人一样,每当有朋友来访便把海婴这个杰作抱出来展示给大家。一旦婴孩哭泣,鲁迅先生就把朋友撇在一边只顾着慌不迭地哄孩子,直到他不哭了为止。于是就有人不解,甚至嘲笑鲁迅,觉得他太过于溺爱孩子,甚至有人发文说些不中听的话。鲁迅先生为此一度感到很困扰,写下“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文字。
作者还说到自己小的时候身体多病,每每由父亲帮他解除病痛。字里行间流露的都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无限怜爱。
其实所有做了父母的人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大哲学家、思想家或者科学家,世界上只有两类父母——爱孩子的和不爱孩子的。爱孩子的父母都是一样的爱,不爱孩子的父母则是千奇百怪各不相同。这句话似乎有点托尔斯泰的味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一档回忆数学家陈景润的访谈节目中,他的太太尤昆女士介绍说,当年陈景润为儿子取名陈尤伟,意为“陈景润和尤昆的伟大杰作”,由此可见科学家天真可爱的一面,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和他的太太能够创造出如此神奇的新生命。陈景润在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依然还是自己未成年的孩子,他当时已经不能讲话,但是妻子尤昆了解他的心情,说出一定把儿子抚养成人的诺言,之后陈景润才安然离去。
老舍先生也在作品中多次写到他对孩子的爱,他说以前没有孩子的时候看见商店里的奶瓶、奶嘴之类的东西觉得简直毫无意义,等到有了孩子又觉得没有奶瓶、奶嘴的商店简直不配称其为商店。生活中的人,他对待生活琐事的的态度是随着个人角色的转化而改变的,但是他的思想高度并不会因为做了父母而有所提高或者降低。
爱是人天性的一部分,父母对子女的爱和动物爱护幼崽有着相似之处,是一种本能。人类的另一种本能是爱好美好的事物和人,也包括喜欢漂亮的女孩子,鲁迅先生亦是如此。天才女作家萧红在她的《回忆鲁迅先生》中记述了一段鲁迅评论她的衣着的小故事。
那天萧红去拜访鲁迅,她穿了一件宽袖大红的上衣,因为自己觉得漂亮很希望得到别人的注意和赞美,但是许广平忙着做家务没时间留意她的装扮,鲁迅先生也没有夸讲她,所以她忍不住问鲁迅先生自己漂不漂亮,鲁迅先生回答说不大漂亮,而且还给出了一段洋洋洒洒关于穿衣打扮的解释:“你的裙子配的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各种颜色都是好看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浑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紫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
有一段时间,萧红是鲁迅家里的常客,上午来过了下午又来了。可是鲁迅先生见了萧红,就微微从椅子上欠起身来很客气地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萧红纳闷先生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她才刚刚来过。此时她发现鲁迅先生在笑,原来他在跟她开玩笑。
鲁迅先生是青年的偶像,家里每天都有客人来访,但是萧红这样率真、漂亮而又才华横溢的年轻女作家并不多见,鲁迅先生对她的喜爱既是出于长辈对年轻作家的爱护,同时也是出于男性对漂亮女性的爱慕。可惜如此才情的萧红,祖父去世后她失去了身体的庇护,鲁迅去世后她又失去了精神的庇护。
鲁迅先生的表情冷峻,铮铮铁骨是他的一面;儿女情长,甚至婆婆妈妈是他的另一面。一面是他敏锐犀利的思想,是他口诛笔伐的毫不留情;一面是他善感温柔的性格,是他怜子爱人的儿女情长。在我读萧红和周海婴的这些故事之前,鲁迅先生是一个标志,是高在云端里的一面大旗,后来的鲁迅先生就成了天空里照下来的一片阳光,温暖而亲近,仿佛他是一位曾经爱护过我的师长,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感到他温热的手扶在我的肩头。
2020年04月17日
阳光明媚,感觉微凉,有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