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轶事 之 食中言
文／剿匪出关
子曰：“食不言”。是指嘴里嚼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过去一些大户人家，引申成了一条家规：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讲真的，祖上十八代贫下中农的我，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家规。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一张摆满热气腾腾的美食的餐桌，围坐着无声无息地吃着饭的人，毫无交流。我感受不到儒雅和高贵，我只能感到人与人之间的冷漠。
我对少儿时的生活，最有印象的，莫过于每天傍晚，一家人围坐餐桌，边吃晚饭边聊天。那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这固然有我是一个吃货的原因，但最主要的是，父亲总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在餐桌上讲给我们听。
父亲有时候讲些笑话，也不知到底是他自己生活中的真实经历，还是他老家乡下口耳相传的段子，还是哪本书上看来的，总之，我每次都听得哈哈大笑，哪怕已经听过了无数遍。每当这时候，母亲就会说：“别呛了，别呛了，讲过无数遍了，一个不烦讲，一不烦听”。
现在想来，父亲讲这些笑话，是有他的目的的。也许当时不觉得，但潜意识中，这些笑话，使我们全家都感到了当时的生活真的很美好。
“我小时候，那才叫苦。”很多时候，父亲都是用这句话开头，把晚餐变成了忆苦思甜餐。“我小时候哭的时候，你们爷爷为了逗我高兴，说：你要乖的话，下次上街赶集，带你去看别人吃糖。”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笑得东倒西歪。便是听了很多次后，我还要凑趣地笑着问，“爸爸，真的只是看别人吃糖？那也太残酷了。”
父亲就会说，“你爷爷有时候也给我买一分钱的红糖，用纸包了，每次拿出来，就用手指这么沾一点。“父亲边说，边伸出食指，在空中虚点一下， 然后假装放口里吸吮一下，看着我们，一脸夸张地说：”那真是甜到心里去了。”
讲真的，每次听了这个故事后，看到餐桌上的菜，我都觉得是美味佳肴。虽然那个时候，生活还比较清贫，但吃糖，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问题了。
父亲也用他的故事，教育我们三兄妹，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吃晚餐。父亲说，他小时候，家里穷，一天只能吃两餐。我奶奶做完下午餐后，哪怕我父亲几兄妹再饿，也要等我爷爷从田里收工回来，才一家人一起吃下午餐。很多时候，奶奶要我父亲和我叔叔去喊爷爷回来吃饭。父亲和叔叔就会站在屋前晒谷场的边沿，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肚皮，用力朝着半里开外，正在田里干活的爷爷大喊：“爸爸－吃－饭－了－－“。最后一个音，要拖到肚子里的气都压出来了，人都弯下了腰，才作罢。然后，爸爸和叔叔两兄弟，眼巴巴地看着爷爷，不慌不忙地从田里走出来，先到荷塘边洗了工具和手脚，然后慢悠悠地走回家。按父亲的话说，每餐饭都是香的。
有时看到我们三兄妹中有人挑食，父亲就会说，“你们有吃的，不知道珍惜。我小时候，那才叫苦。村里有家人，过年了没有腊肉腊鱼吃，他家的爸爸就用木板，削成鱼的模样，用烟熏了，要他们看一眼，吃一口糠。正吃着，老小告状，‘爸爸，哥哥看了两眼！’。他家爸爸就说：‘败家子，咸死他！’“。
当然，大部分时间，爸爸是在讲他自己以前的故事。讲他如何几次大难不死；如何深受大哥二哥和二姐夫之大恩，得以完成学业；如何在四清中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如何和妈妈认识，等等。有些故事听了何止几十遍？但我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些故事，我都会慢慢地写出来。
后来我去读大学了，两个妹妹也离开了家，去了外地。一天，我给父母打电话，问他们吃饭时是否感到不热闹了。父亲说，”热闹，我和你妈有的聊。“ 我好奇地问，“你们聊什么呢？” 母亲道：“什么都聊。你们三兄妹，小时候的事，够聊好长时间了。“ 父亲突然笑道：”但最近最有意思的是决定谁盛饭。”
我一愣，这又是什么操作？父亲道：“谁离电饭锅近，谁盛饭。” 母亲说：“我们有时候要先用碗筷做好记号，然后用尺子量，方可决出胜负！”
我听了笑而不语，心中那份浓浓的思念，冉冉而起。我当时就盼望着一家人能再围坐在晚餐桌前，边吃晚餐，边听父亲讲从前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