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的师父马淳原是大内高手,因某种因缘与凌父相识,视为生死之交,后辞去公职,成为凌家的私家保镖。钟凌自小跟他形影不离,武艺更是大半从他身上学来。那马淳除了擅长马术长刀,八卦掌,形意拳,在使暗器,打穴,迷药方面都有一手。少年钟凌却很看不起那些技艺,笑其下三滥,死活不愿意学。马淳长叹道: “少爷,技多不压身啊,谁知道呢,有时候还真得靠这些枝微末节的玩意,才能逃过一命呀!”后来在澳门,长日无事,马淳就拾起海边的石子,让钟凌练手劲和准头。又因自己常常要去药店抓药,就趁机教钟凌认药,跟他说哪些药效浅,只能致昏;哪些药混起来凌厉,立可致命。他逛街时买来一种特别的香料,磨碎,和在药汁里,说:“这样中和在一起,才能把药味和香气统统压住,渗在任何一支普通的香里,无香无味,不会被起疑。你记得要看到燃点过半,才能生效!”钟凌那时百无聊赖,要学不学,只因年轻记心好,竟不知不觉,一样一样都学晓了。师父去世时,他留给钟凌的遗物只有一长刀一小铁镖暗器。那长刀后来随着小船沉到海里了,那小铁镖跟着钟凌飘洋过海,终于在美国西部某个冬天的近晚,被钟凌摸出来狠命一甩,命中一头巨熊的眼睛,救了他自己和猎户两条人命。
钟凌万没想到,自已竟然也有需要用到迷药的一天!那晚他饭都没吃,身穿夜行衣,先是找到小方子,吩咐他去配药,买香,再叫齐一队擅长夜行的好手,约好当晚三更行动救人。自己则骑上快马,亲赴监狱现场查看环境。因为关押的是重犯,那监狱地处荒凉,门外看守倒不是特别严密,恶狗比人多。钟凌轻轻一跃,跳上屋顶,借着近晚的天光,从天窗往里面仔细查看。那些房子很是坚实,铁锁处处,里面关押的犯人,个个都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手脚都上了枷锁,不少人昏迷倒下,生死不知。钟凌一处处查看,终于找到了盛老板,他周身血痕,背靠在牢房的一角,正在强打精神,跟牢房里另一个人说话:“麦哥,说实话,我这是第一次参战,真有幸跟您并肩一起战斗,打得还蛮痛快!。” 另一人半躺着,有气没力地答道:“别提啦,这次我时运不济。若是我年轻个十岁,甚至五岁,肯定逃得掉!还能想办法把你们全体都救出去。”盛老板点头道:“那倒是真的,麦哥您威名远播,几次都在刀尖下杀敌救人,让清兵闻风丧胆。这次您领着咱们连续突围十几日,打到最后一颗子弹,真是勇不可挡!要不是为了救我们几个慢手的弟兄,您肯定不会被抓,真是对不起啦。”
麦哥摇头道:“这次在刀尖下救人没错,却跑不赢那帮贼后生,冇鬼用!” 不想再接着这话题说下去。
钟凌本不想久留,却听闻那人正是阿韶的“熟人”麦哥,就认真看了看,咦?此人不正是几年前自己在街头救过的义士么?当时他听到麦哥喊了句“你阿韶嫂”, 一激动就去帮他把强敌打跑。看来他真的是和阿韶相熟没错。
此时麦哥又说话了:“盛老板,你是本地人吧!明天午时之后,你会有家人前来办后事么?”
盛老板摇了摇头:“不瞒您说,我在老家老早就娶了一门亲,还生了两个孩子。可我在这边,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里敢让他们来?这十来年,我在上海,只嫖不娶。。。这样也好,家人不受牵连。明天。。。要是好命的话,雄门的弟兄们或者会前来认人。。。麦哥您呢?”
麦哥抬眼望天,想到阿韶和海仔:“兄弟,我好想能再见我老婆一面啊!她若是知道我在这里,肯定会来。可是她在檀香山啊,那么远。。。“不觉泪水长流,哽咽又道:“这次去潮州之前,本想去见见她再走。其实我每次有大行动之前,都争分夺秒回家和她见个面,讲几句话体贴话才走得心安。可是这次,我从美国大陆直接坐船回国,没有绕路去见她,现在回想,真是后悔呀!”
“真没想到麦哥竟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不知道是哪位出色女子,能让麦哥如此专一上心?老实说,我和我那婆娘,真是话不投机,此刻更想念的倒是那两个半大的孩儿。想到他们明天就没爹了,日后会被人欺负,心里真他妈的不好受。”
“我在娶她之前,也是只嫖不娶。她确实是我的福星,救星。这辈子,下辈子,我都只爱她一个。。。”
“真是羡慕你呀麦哥,这种姻缘,天造地合,可遇不可求啊。”盛老板撑到此时,枪伤痛楚难挡,勉强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了。
麦哥泪又涌出:“兄弟你别心急呀,阎王爷还在睡大觉呢,我们一定要撑到明日午时才能走哇。。。” 良久没听到回答,竟自顾自说下去:“阿韶,别怪我没去和你告别。。。阿韶,我对不住你,阿韶,我好爱你,阿韶,我好想你。。。阿韶,真想再见你啊。。。”一直喃喃自语,独自流泪。
钟凌在屋顶,听他声声唤着阿韶,心里不快,心想难道此人不是阿韶的表亲,而是。。。?不敢再想下去,赶紧打马回家。进门见到阿韶满面愁容,忍不住一问,果然激出阿韶承认:自己正是那姓麦的老婆!钟凌顿觉天翻地覆,心乱难受,口不择言,都不记得自己和阿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抓起两瓶老酒,只想关起门来,喝个烂醉!
一更已过,他越喝越怒:“哼!竟要我去救他?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子我也许会送命?难道我的命就没那老头子的命重要?我的危险就不成危险了?” 一瓶酒已空。
二更既过,他越想越酸楚:“看来在她的心里,还是那姓麦的更重要。我凭啥要去救他?不杀他已经是给足她面子了。。。我今晚只救盛老板好了,那姓麦的反正也活不过明天!” 一摇,两瓶酒都空了。
“叩叩”此刻小方子在外面敲窗,小声道:“师父,咱们都准备好了!出发吧!”
他定了定神,到庭院打了一大勺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感到发烧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好些。他扬手让小方子进来,吩咐他几句,小方子点头,领命而去。钟凌重新换上夜行衣,这次还把长枪短枪都拿上了,到门口一看,手下早就牵了匹快马在等他。他翻身上马,领着一队骁勇的人马直奔监狱。
小方子此时,却忙着把所有附近的雄门弟子都叫醒,让他们立刻准备,天亮之前分批上船走。实在不想走的,也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几个月。钟凌在这几年,把在码头业务赚到的钱,除去最基本的工资和维护费之外,全部用来购买船只,并打通前往东南北三个方向的海路。现在,雄门自家拥有的船只,往东可去台湾,往北可达日本;往南最远可抵香港。多年的海外经历,把他的思维从陆路扩展到海路,一旦有能力,就立马去买船备用。没想到啊,这么快就用上了!小方子一直到今夜,才真正佩服师父的远见卓识,才真正明白:勇猛只可一时,而智慧可得长久!
钟凌此刻,已抵达目的地,为了避开那些恶狗,他派人先行在门外点香,等狗和守卫都迷倒之后,再往里面各个方向点香,一个盲点都不能放过。等监狱里里外外全体人员都迷倒了,香火也全灭了,钟凌才带着弟子们掩了口鼻往里冲,砸开门锁,把犯人一个个背出来,放到早就备好的马车里。
“师父,连那些不是咱家的都要救吗?”手下问道。
“我只救自家人。因为不清楚其它人的身份来历,可不要惹麻烦。”钟凌此时就在盛老板的牢房里,手下会意,把盛老板背起来就走。
钟凌看着躺倒在地的麦哥,一直皱眉沉思。
“师父,他们全都上了马车了!咱们赶紧撤吧!”手下进来催了一次,又一次,不明白师父在那暗房里想着什么。
“你们先走吧,到码头找小方子,他会安排好船只。我再最后看看有没有破绽,留一匹快马给我就好。”他终于说。
“我留下来陪您吧!”手下不放心。
“不用了,听令快走!”钟凌声音加重,那手下没法,说了句:“师父一切小心!”拱手出门,领着队伍走了。
钟凌最后打定主意,长叹一声,把麦哥扛上马鞍,自己飞身上马,在黑暗里驰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