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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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女自立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为你

------《我愿意》

人生苦短,这苦短人生在自立这里,却显得如此漫长。大概自立沉浸在自己苦痛的世界里太早太久了。多年之后,自立才知道,这种苦,有个名字,叫作求不得苦。

刀子嘴,豆腐心”,很多人都会用这话赞人。自立却最听不得这句话。嘴巴伤人,也是伤,而且伤人者多是亲人熟人。所谓“利刃割体痕易合,恶语伤人恨难消”,不幸自立自小就被这么伤着长大,因为她拥有一位只对她铁石心肠铁面无情的妈,原因仅仅因为自立不是个她妈所期待的男孩,相较于她妈对她弟的嘘寒问暖百般迁就,和对她那尖牙利齿动不动就要上吊的姐的宽容害怕,自立就成了那个小苦逼。更为不幸的是,自立完全拷贝了她妈那张脸,而那张脸决不好看。

自立的爸倒是个美男子,白肤深目多重眼皮。自立的那一身吹弹得破的白皮肤,原来出自他这里,恰深合了那句话:一白遮百丑。可是自立完全不领情,她宁愿自己长得完全不象他们。她爸是个妻奴。他的好脾气在他老婆儿子那里已经用完,在自立面前,他永远是一触即怒的。自立在他那里领到了三个小孩中唯一一记耳光,只因为顶了一句嘴,半边脸儿就被打得发麻,自立当下以为自己聋了,脑袋嗡嗡作响。这记耳光成了自立心中永远的痛。

也许你要说哪个小孩没被父母打过?古语有云“棍棒底下出孝子么。”你怎能记恨?

问题是古语又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第一个孩子有偏爱脾气大不好打骂,第三个孩子有溺爱是命根子不舍得说一句重话,难道当中那个就活该被打骂嫌弃还不能记恨了?被明晃晃地不公平对待了难道还不能委屈伤心了?自立不求被爱只求公平,但那也是痴心妄想。

受了委屈后自立曾经数次想离家出走,但夜了肚子饿了就只得无奈返回。天地之大,没了父母的依怙,自立茫然无助,有如孤儿一般。有父母更似没父母,期间的心灵煎熬让自立苦不堪言。患上了“渴爱症”, 终其一生,都在咀嚼这个苦果,无法治愈。心中缺失的那一块,是任何其他的爱也补不全的。

自立是在完全放养状态下长大的,虽说七八十年代社会风气好,可也不是没有拐卖妇女儿童的事件。有一回,自立记得很清楚,当时才十来岁,放学后在离家不远的忠王府门前和小朋友们玩了一身汗(自立不知道几十年后隔壁造了一些豪宅,据说刘嘉玲就拥有其中一套呢。),肚子饿了往家赶的路上,经过了下阳桥那里的一家糖果点心食品店。店里面临街高低摆放了两排玻璃瓶,里面满是白糖杨梅奶油话梅拷扁橄榄,芝麻花生酥心糖豆酥糖等等零食糖果。自立停下来眼馋地一个个瓶子瞧过来又瞧过去。正在她猛咽口水的时候,突然一只大手掌伸到自立眼前,上面躺了几个硬币。自立抬头一看,见一个铁塔似的男人正盯着她看呢。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自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但是自立直觉不能去拿陌生人手里的这几个分币,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害怕的感觉,于是扭头撒着小短腿就跑了。

自立长大了也一直忘不了这一幕,她有点后怕,万一被拐了,被卖去深山老林里做村民的生育机器,这一生就完了。2007年李杨导演了一部电影,叫《盲山》,就是反映人口拐卖(主要是拐卖妇女儿童)这个中国长期不断的社会问题。

还有一回,自立稍大一点儿了,和父母闹不愉快后,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冬天的江南也是很阴冷的,小自立紧紧搂着双臂,徘徊在小弄堂小巷子里,不知何去何从。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寒,刚巧走过来一位老伯伯,看了自立一眼。自立又冷又饿,怯怯地跟着他走。老人家开口问“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呀?”自立眼泪夺眶而出,哭得好不凄惨。把对方吓得赶紧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去。”自立站定,也不跟了,人家也就走了。最后的最后,巷子里弄堂里已经没有人了,小自立兜兜转转,只好回去了。

自立的名字也是她的苦痛之一。自立出生后一直没有人给起名字,因为又是一个女孩,当爹的都没有来看一眼。直到要上户口了,没办法,当妈的一抬头看到政府白墙上的标语“独立自主, 自力更生”,就取了两个字写在了户口簿上。自立知道后自嘲了一番,如果用了其它几个字,不会比自立这个名字更好听。真要叫招弟盼弟引弟的,自立更得哭不是。

多少次趴在小方桌上看书时,桌上垫的玻璃板倒映出自立那张脸,同时也倒映出了这个丑陋的名字。即使在高考前的最后温习阶段,自立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替自己选名字,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温柔美丽的名字。那些个芳菲雅琴,婉婷明珠,差一点淹没了她的神智,将她挡在大学门外。好在自立当时并不清楚上大学对她的重要性,父母急于甩掉她这个包袱,早在自立以高分初中毕业那年,就被要求去读幼儿师范。自立小学毕业是全校第一名,没有悬念地被学校送去了省重点中学,那所中学已经连续几年大学升学率全省第一了。要不是偶遇一位体育老师问自立妈,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不让自立继续读高中考大学,从而阻止了当妈的愚蠢行为,自立的学业也就止于中专了。

后来自立懂事以后,就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为什么他们让老大读高中考大学(虽然没考上)却不同样待她?以至于引出自立一连串的回忆:为什么老大有布娃娃她没有?为什么老大发烧有牛肉干吃她没有?为什么老大可以不用做家务她必须做?。。。。。。同样是女儿啊。自立自觉受到了双重嫌弃。

名字可以改,五官也可以通过美容手术改得满目全非,皮肤见过漂白的,没听过弄黑的。百转千回之后,自立虽然决定不对自己动刀子,学习坦然面对和接受这张脸和这个名字,但决心绝不拷贝她妈的做派。跳出原生家庭的局限,做一个完全不同于她父母的人,过一种全然不同的人生。

于是,自立长成了个善于学习时常自省的人。书本是她的良师益友,音乐是她的灵魂伴侣。她常常沉浸在这两个世界里,在假想的世界里获得一些假想的快乐,用以抵抗来自父母的冷暴力和不公平。但这并不妨碍自立与现实世界的交流。相反,自立反而能更加敏锐地发现世间的美,感受人间的善,并且学习与之靠拢。当然,也学会鉴别它们的对立面,告诉自己要远离和改正。

自立温柔而善感, 友善而合群,虽然她心里时常在痛苦着,但却是个爱笑的姑娘。连她最好的闺蜜都不知道她隐藏了多少的苦痛。羊阳是自立高中的同学,两个人很要好,做了一辈子的好闺蜜。虽然有哥哥,但她却是她父亲的心头宝。她虽然理解不了自立的这份苦,却也会叹息说:我们立立这么好,太可惜呀,他们太不懂你了!

自立被她的话弄得心里酸楚,知道这已经是自别人那里得到的最大的抚慰了。次数一多,连这样的抚慰也得不着。就象祥林嫂似的。自立的心事也就无处可说了。她不想成为祥林嫂。

自立读了六年中学的学校,以前叫振华女中,再以前, 大约两百年前,是清朝的织造府,乾隆皇帝南巡江南的时候,就住在现在自立天天流连忘返的西花园里,那里有一小片树林,一块高大的名叫瑞云峰的太湖奇石,原来是宋徽宗“花石纲”遗物, 悄无声息地立在一个小池塘里,千丝万缕的阳光透过它身上无数的小孔,漏射到对面一幢安静的小房子。自立不知道,两百年前,乾隆皇帝南巡时,就曾经在这里住过。自立常常对着那里发呆,听说是教师图书馆,可是她从未看到过有人进出那里。有一点点神秘呢。自立还有一点点害怕。那里常常静悄悄,没有人来,热闹的是东边靠近操场和教学楼的地方。尤其放学后,夕阳西下,黑幕尚未降临,静得连鸟雀也回家之时。自立绝不会知道,曾经有那样一位极其贵重之人,在另一个久远的时间,踏足过这个静地,她的乐园。

自立回不了家或不愿意回家时的放学时光,就在这里消磨掉了,而她的同学们,都在为高考努力着。羊阳也只在这里陪伴过她一次。俩人大谈武则天。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能因为她宠幸了几个男人就被贬得一无是处。自古男皇帝们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呢。她可了不得,她的地宫,至今都没人打得开,也没人敢再去试。密谈过后,俩人更要好了,仿佛有了个共同的秘密。自立觉得话题有点“大”,离经叛道的意思。仿佛没有附和大人大众的意见,自己既勇敢又标新立异。按现在的话说,自立给自格儿点了个赞。

自立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状况,一直延续到大学四年。家里的情况一如既往,要父母改变他们的心性行为,是完全不可能的。自立越是长大,越是痛苦。因为可以走读,所以他们勉强让自立“多吃了几年闲饭”。那个时候自立最爱唱潘美辰的歌“想要有个家”。有一年大年三十的傍晚,罕见地下着大雪,教室都被上了锁,自立进不去,徘徊在回廊里,一边发着抖一边吼着“我想要一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寂静的校园里,除了漫天大雪,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自立一个人。当眼泪流下来的时候,冷不丁遥遥传来一个男声“天冷,同学快回家吧”。吓得自立赶紧收了声音,没敢回头看。她可不敢出洋相,丢人现眼。让老师同学们知道了,她也就不要活了!只能怏怏离开。

好不容易熬到快毕业了,那个初夏的一天近午时分,自立回学校办了点事,就骑了自行车往学校后门而去。在门口时下车,等着出门时,却被两人一排的一队肃穆的男生阻住了路。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些类似纸头的东西,安静地鱼贯而出。自立一边目无焦点地看着这支透着些不寻常的队伍,一边皱眉想着自己的小心事。第二天自立的同桌拉她去火车站前的广场,说那里有游行。结果自立看到的是散场后的一片狼籍,地上的纸片上是一些标语口号,什么打倒官倒,腐败。这些陌生的字眼,离自立的小世界很遥远。自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脑子里闪现了昨天在校门口遇到的那支沉默的队伍。因为这个事件,虽然后来自立他们已经离开学校了,也上了一个月的学习班才正式到岗位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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