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的妻子---威尼斯 (3) 邦德街的James

第三章   邦德街的James

 

总有那么几个早晨,当意识无征兆的苏醒,我的魂儿还留在一秒前的梦里,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却猛然间慌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我清楚的感知到我的身体,可不知道睡在哪张床上,是我小时候在父母家的那张床,还是那个有着一头又卷曲又浓密褐色头发的女孩的床,又或是自己房子里二楼卧室的床……如果是我小时候的那张单人床,那我入睡前过的那几十年才是梦……如果是曾经某个女朋友的床,那是哪个的,如果是看我哪儿哪儿都好的那个,我现在就娶了她…… 我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拒绝接受这种我是谁我身在何处的无助和恐惧,我要先找回我自己,再睁开眼来确认……在哪张床上醒来,我进入的就是与之对应的世界和在那个世界中的我……如果能在其中的一两张床上醒来,是我愿意用一切去换的,而在另一两张床上,我宁愿不醒来……

只几秒钟,我的意识就完全恢复了,睁开眼,看着床对面墙上挂的圣马可大教堂的黑白照片,有些庆幸,有些失落。

昨夜,我跟威尼丝有了小小的亲密,今早,她和我的约会还要继续。

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水巷里运垃圾的汽船,没开张店铺橱窗里眼神空洞的模特……空气中不讨厌的腥气,水中的房子外墙上的青苔,海鲜市场忙着卸货的年轻人……在不同时间的同一个城市,就像同一个人的不同张脸,同一个城市在不同季节,也有迥然的气质,不一样的天气,都能变幻出不一样的情绪。夏季的清晨,短暂的闲适,一杯黑咖啡,我保证,你会看到我招人稀罕的那一面。那我的dark side 藏哪了?我这么积极阳光的人,哪有dark side!

来到圣马可广场,在广场边上的咖啡馆吃早餐,照例坐在外面,看朝阳里的圣马可大教堂,看广场上的鸽子。在西欧,你是看不到圣马可教堂的这种范式的,只有在受东正教或伊斯兰文化影响的地方,建筑才可能这么呈现,这是座拜占庭风格的天主教堂,加上后期添上去的哥特式装饰,让它看起来有点浮华。威尼斯虽然信奉天主教,可和拜占庭帝国走的更近,又跟地中海东岸的阿拉伯国家做了几百年生意,这么想来,圣马可大教堂建成这样才是情理之中。

威尼斯人当年怎么从埃及人那把圣徒马可的遗骸偷出来运回了国已不重要,历史哪有真相呢,事实是象征圣徒马可的狮子生出双翼,成了威尼斯的守护神和象征,安放圣人遗骸的大教堂,也成了城市的符号。

今天天气好,卡萨诺瓦坐在咖啡馆的外面,在等一个老朋友。从法国回到威尼斯快八年了,难说得意。如果你的名字曾经定义过一座城市的一个时代,可现在只是个有点落魄的年近花甲的小老头,你会得意到哪去?有那样一个时代,威尼斯人在一年中八个月里都被允许带着面具生活,人们经常猜测着哪张面具后面藏着的是卡萨诺瓦的面庞,那时,他是传奇……可现在,卡萨诺瓦就坐在广场边,来往的威尼斯人没人多看他一眼。老朋友来了,挨着卡萨诺瓦坐下。

“贾科莫,今儿天不错。誒---这顶假发也不错,比上回戴那个强,这个花白的更配你,后脑勺秃的那一大圈做的特逼真,你去看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大夫了吗?一针灵…“

“我他妈今天没戴假发!“去你妈的一针灵!” 要不是有正事儿,卡萨诺瓦立刻就走。

老朋友一拍卡萨诺瓦的肩旁,“没戴就没戴,火气这么大,我还有个不好的消息呢,要不改明儿再说吧。”

“你他妈还能有好消息了?”刚一见面,卡萨诺瓦的气儿就没顺过来,“爱说不说!”

“你上回托我入股的那船货,全赔了”

“全赔了?”

“全赔了,船沉了,让海盗船给干沉了”

“海盗?你他妈跟我闹呢吧?”

“说是海盗,其实是英国皇家海军的船,你还不明白吗?这船货运往法国,看来英国早知底细“ 老朋友又四下看看,凑过来小声说:”而且我感觉有人监视我,好几天了,我都觉出来有人跟踪我“

“那有什么新鲜的“ 卡萨诺瓦有点迟疑,”总督府的调查官从我回来那天就一直派人盯着我,都他妈多少年了“

“不是,应该不是总督府的“,老朋友显得很担忧,”要是总督府的就没事了,我感觉是英国人…“

卡萨诺瓦听到这,也不说话了,两人陷入了沉默。

卡萨诺瓦和他老朋友的担心是有原因的,二十多年前卡萨诺瓦就是法国的间谍了,还着实完成了些任务,在荷兰,普鲁士和沙俄都搞过情报,借着他在欧洲各国上流社会的交际甚至于和宫廷的往来,他还一度成为了法国贝尔尼思枢机大主教的情报网中的一张王牌。自从英法七年战争之后,两国热战虽止,可明里暗里的斗争更激烈了,虽然卡萨诺瓦现在于法国已无大用,不怎么带着他玩了,也就干点外围的脏活赚点小钱,可这更危险,因为如果要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人物,反倒不好动他,因为这背后牵涉到更大的多方博弈,可如今他沦为小角色,又曾经接触过大秘密,手上还有一堆各国贵族皇室见不得人的料,不用说,他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妙。跟他见面的这个老朋友是个贸易行的股东,靠着租赁货船做海上贸易,威尼斯人的老本行,暗地里也为法国做事,现在是卡萨诺瓦的接头人。

“我上回托你找的人,有信儿了吗?“ 好一会儿,卡萨诺瓦才又开口。

“四下查访着呢,还没什么眉目,这人谁呀?值得你这么一气找,你确定她在威尼斯?” 老朋友问。

“应该在威尼斯吧,我也不知道”,卡萨诺瓦的心有点乱,“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再坐会儿”。

卡萨诺瓦看着广场上的人,很多是游客,英国年轻人居多。不知什么时候兴起来的,有个几十年了吧,在英国的贵族子弟圈里流行起了“Grand Tour”---壮游。贵族的子弟们在结束学业后,由一位家庭教师或贴身男仆陪着,渡过英吉利海峡,到巴黎-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等欧洲大陆城市旅行,少则几个月,多则好几年。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这可能是一位贵族青年这辈子唯一一次出去见世面的机会,异国风情,美食,古迹,社交,见闻……说起来都让人心驰神往,当然这需要一大笔开销,但依我看,这钱花的也算值,这些上流社会的子弟们能不能开眼界增学识搁一边,光是壮游给他们带来的谈资,这钱花的就不冤,不然也省不下,还不是花天酒地的给造了。当然,即使是对贵族子弟而言,壮游也不是件小事,在开始这期盼已久的奇幻之旅前,要花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耐心地置备服装、旅行手册、能显示身份的随身小玩意儿,以及其他去欧洲大陆旅行的必需品,好像要去的这些彼时更有文化优越感的国家反倒没有商店似的,必搞得像要远征,方才有仪式感。这不,一过了早晨,这些英国年轻人都出来了,有吃饭喝茶的,卡萨诺瓦旁边就坐着好几桌,有进大教堂参观的,有约朋友见面游玩的,还有在广场上写生的,卡萨诺瓦看着就烦,这帮英国乡巴佬,都哪冒出来的,不够他们折腾的了。卡萨诺瓦撇过头,突然觉得有人看着他,眼睛立即搜索起来,要找到这锐利的目光来自何人,这时候,广场边挨着的几个咖啡馆餐馆外面的座位都已坐满,一桌一桌的人,聊天,说笑……当目光扫到一个隔着挺远,坐在隔壁餐馆外面的年轻人时,卡萨诺瓦知道,这道锐利的目光,一定来自于他。

看穿着,他不是威尼斯人,像是英国人,说是年轻人,又较来威尼斯壮游的这些人年长,看着更比他们干练,脸上棱角分明,在全欧洲男女都以白为美,男的也成天抹着老厚的铅粉,白的像个鬼的时代,他显得很黑,晒的红里透黑的皮肤,黑色的头发,黑褐色的眼睛。

卡萨诺瓦当然不知道他是谁。可难免有几个壮游的英国人跟他在威尼斯偶遇过,坐过一张桌子,聊过几句,喝过几杯。他叫James,苏格兰人,上过伊顿公学和爱丁堡的Fettes College, 父亲是安德鲁从男爵,他还有两个哥哥。按照英国贵族的传统,大儿子是继承人,要效忠家族,是要袭爵的,二儿子要效忠上帝,要在领地的牧区教堂当神父,要还有儿子,也没什么可继承的了,就要从军,效忠君主,来给自己搏个前程。James从Fettes College一毕业,就加入了皇家海军,不知为什么后来又进了皇家近卫骑兵团,穿上了猩猩红的制服,戴着飞熊帽,出征过孟加拉,很立了些战功,据说还受过乔治三世的嘉奖,被授过骑士勋章,所以也有人叫他Sir James,退役后就住在伦敦,邦德街。他怎么也来威尼斯了?

隔着七八张桌子和围坐在这些桌子旁的人,卡萨诺瓦看着James, James也直视着卡萨诺瓦,似笑非笑,端起咖啡,稍稍颔首,算是远远的和卡萨诺瓦致意,卡萨诺瓦仍看着James,脸上没有表情,也没做任何表示。

一阵轻柔的海风吹过,广场上的鸽子成片的噗噜噜的飞起,方才桌子旁的卡萨诺瓦已经不知去向,邦德街的James也消失在人群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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