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拾遗之148:飞车女贼覆灭记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一、老和尚的遗书
初秋的一个上午,山西省天镇县公检法军管组成员姜树茂和往日一样,准时踏进了县公安局的大门。
门卫室警卫人员老孙从窗口里探出头来,招呼道:“小姜同志,有人找你!”
姜树茂闻声驻步:“谁找我?”
“二沟村来的一个农民,半小时已经来问过三次了,我让他在马路对面饮食店里坐着等一会,这会儿应该还在吧。”
姜树茂站在那里想了想:自己是河北人,在天镇县一无亲戚二无朋友;作为军代表进驻县公检法系统也不过三个月时间,别说农村了,就是县城里也没几个人认识自己,怎冒出一个从二沟村来的农民来找了?这事怕弄错了!想着,他问道:“他说是找我的?”
“他说找军管组,这几天军代表就你一个,自然是找你啦!”
“说过什么事吗?”
“我问了,他没说,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那等会儿他再来时让他进来吧。”
姜树茂说着正要往里走,那人来了,见他身穿解放军服装,而且是四个兜的。看到姜树茂,马上问道:“你是军代表吧?”
姜树茂打量对方:身穿半新旧的白布褂子,肩上挎着一个黄色军用挎包,兜盖上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二十五、六岁模样,淳厚中透着一股机灵气,估计是个当过兵的农村干部,他点点头:“我是军管组小姜。”
“姜同志,我是二沟村党支部书记翁大山,有点事情找你们军管组。”
“请进去淡吧。”
翁大山随姜树茂到了军管组办公室,一坐下就从挎包里取出大队革命委员会出具的证明其身份的介绍信:“姜同志,请你过目。”
姜树茂看过,放在一边,问道:“翁支书找军管组。要谈什么事情?”
“我步行八十多里地赶来县城,是为了送这封信——”翁大山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送到军代表面前。
姜树茂一看,这个信封是用白纸自制的,糊成竖式信封的形状。上面写着一行端正且较老练的毛笔字:天镇县公检法军管组负责同志收,下面未具落款。
姜树茂把眼光从信封移到送信者的脸上:“这是……”
“这是我村的五保户宋九庵临终前交给大队党支部,要求面送公检法军管组负责同志的。”
翁大山接着介绍了宋九庵的情况。
宋九庵今年八十四岁,原是二沟村外九庵庙的和尚,法名大默。九庵庙是一座古刹,何时建造不详,估计不下二三百年了。相传初建时不过是九间茅草庵,故而名谓“九庵庙”。至民国初年,当地来了个金盘洗手的大盗,定居后为祈求太平,遂出资将茅草庵全部改成青砖瓦房,四周还用山石砌了围墙,请来高僧当主持,寺名仍为“九庵庙”。解放后,九庵庙香火渐衰,庙里的和尚死的死了,还俗的还俗,只出不进,到“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只剩下大默和尚一人。半年前,省里修筑公路,九庵庙正标在规划图上,必须拆除。这大默和尚原先独守孤庙,没有户口。靠在庙后、庙院内种些粮食、蔬菜、水果过活。拆庙时政府考虑到他今后的生活,把他定为人民公社社员,定居二沟村大队,因年老体衰且无亲投靠,按国家政策定为五保户,由集体提供生活来源,一个月前,这个还俗后以古刹名称作为自己名字的老人忽然患病,卧床不起。大队为他请来了医生,但他拒绝接受治疗。昨天下午,宋九庵去世了。临终前,他取出这封已经密封了的信,要求在场的生产队长转送县公检法军管组负责人。生产队长不敢怠慢,当即亲自送往二沟村大队部。大队革委会主任翁阳祥和党支书翁大山商量下来,决定由翁大山连夜步行进县城送信。
当下,姜树茂听翁大山如此这般一说,心中对面前这封遗书充满,好奇心,极想马上知道里面的内容。但是,尽管他在部队是连指导员,也好算是个官儿了,这几天又是天镇县公检法军管组唯一的军代表,然而他在军管组的职务不过是一名组员,绝对够不上“负责人”的格,所以他不能拆老和尚留下的这封透着神秘色彩的密信。革命军队严格的纪律观念使他连“是否请示一下上级是否要拆阅”的念头都没转,当场把信贴上保密封签后锁入文件柜,然后按照规矩给翁大山出具了一纸盖公章的收条,把二沟村的党支书打发走了。
中午,正在 240 里外的部队参加军司令部会议的天镇县公检法军管组组长、团政委老谭往这边挂了个长途电话,询问自己离开五天的工作情况。姜树茂按照部队的规矩,向首长汇报“副组长老丁率两名组员去太原外调了;另外三名组员,分别去下边蹲点调查了;一名组员患急性阑尾炎,住院开刀,现在只剩下他一人留守。他汇报过上述情况后,这才报告了二沟村党支书连夜步行八十多里送来一封信的事。
军管组长一听,马上在电话那头发问。“谁写的信?什么内容?”
姜树茂一说,军管组长说道“临终遗书估计不会是提供紧急案情的,但是可能有一定价值。这样吧,小姜你拆阅后,依据内容相机处理。”
首长发了话,姜树茂有了满足好奇心的机会。当下,他连午饭都顾不上去吃,马上从文件柜里取出那封信,拆开就看起来。
信封里装着 8 张信纸,是用写大字报的白纸裁开的 16 开纸,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很淡,而且看得出写信者书写时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可看得清楚。
宋九庵——大默和尚——这封信的第一段对自己的情况作了自我介绍:他是山西大同人,九岁那年因家贫而上五台山铁佛寺出家,其师父是一位武艺高强的老和尚,于次年开始向他传授武功。他一共练了 10 年,至师父圆寂时已经练成了一名精通十八般武艺的武林高手,尤擅拳术、轻功。他的轻功精到能在平地一跃,伸手把一丈五尺高的树枝上歇着的小鸟生擒活捉;寻常墙头,背负百斤沙包也能一跃而过;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不在话下。且十年来,他常练不辍,从未中断过一天。
接着,大默和尚写了三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1968 年深秋,他虽已 81 岁,精力、体力大不如以前,但还是每天凌晨三点钟就起来练功。一天清晨,他练完功去后院抱柴禾准备烧早饭时,发现柴草堆里钻着一个年轻姑娘,已经昏迷过去了。武功精的人都懂点医术,大默和尚给她一搭脉,知道是连饿带累而昏迷的,并不碍事。当下便把姑娘弄到厨房,烧了些米汤灌下去,顿时醒了,而且一下子坐了起来。
大默和尚定睛打量姑娘:二十来岁,一张鹅蛋脸上匀称地分布着五官,说不上漂亮,却也有几分姿色,只是肤色黝黑,估计是长期在外奔波所致;身穿蓝色卡其布夹褂子和灰布裤子,脚下是一双半新旧的解放跑鞋。这副装束以及她透出的气质,估计是哪个小城镇上出来的。
姑娘一坐起来,眼珠子四下乱瞅,然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大爷您是谁?”
大默和尚一说,她不无惊奇地眨着眼睛:“我怎么跑到庙里来了?”
大默和尚听她说话不似山西口音,料想不是附近地方的,寻思这倒要问一下:“姑娘你是哪里人?”
那姑娘怔了怔,象是在考虑如何回答,稍停才告知自己的情况。她叫宋莲萍,河北人,独生女儿,父母都是做老师的;母亲早在前年“文他大革命”开始时就已自杀,父亲在最近开展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国历史问题而被定为“阶级异已分子”而关进“牛棚”,毒打致死。父母双亡,家被抄掉,她还是一个学生,无以为生,只好去内蒙古集宁市投奔亲戚。因为没钱,她只好步行讨饭。昨晚没要到东西。又饿又累,见村边有房子,就爬墙头进来寻个角落休息,不意钻进柴草堆后就昏过去了。
宋莲萍说完,趴在地下朝大默和尚磕了三个头,拜谢救命之恩。
大默和尚是出家人,以慈善为本,又不问世事,当下听姑娘这样一说,顿生恻隐之心,便让她在九庵庙好好休息几天。养身子,然后资助她坐火车去集宁。
宋莲萍在九庵庙休息了两天,身体已完全恢复。本来她准备走了,不意第三天上午她在庙里转悠时闯进了大默和尚下雨天习练武术的一间空屋,见里面放着刀、剑、枪、棍、棒、鞭等器械,马上跑去问大默和尚是否会武术。出家人不打讹语,大默和尚自是点头。哪知宋莲萍当即“扑通”一声跪下,要拜师学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则九庵庙是寺院,国家当时早已规定人员只出不进,非名刹古寺一律自生自灭;二则此间只大默和尚一人,收留一名年轻女性自有多种不便。
但任凭大默和尚如何解释,宋莲萍根本充耳不闻,长跪不起。
大默和尚说了个把钟头,见宋莲萍不听,不禁滋生嗔意,闭口不语,转身欲走。他刚转身,宋莲萍猛地站起来,朝旁边的一块大石碑上狠命撞去!幸亏大默和尚身手敏捷,一个飞窜跃过去,从横里把她推开。这时,宋莲萍的脑袋离石碑只有寸把距离了!
这下子,大默和尚无计可施了,只好收下宋莲萍。他腾出一间空屋,收拾一下,给这个被迫收下的女弟子作卧室;又进城给她买来布头、棉花,让她自己缝过冬衣裤;至于伙食,那倒没问题,大默和尚以前自耕自食绰绰有余,粮食多得又卖又存,庙里就有三千多斤,来几个宋莲萍也够开销。从此,宋莲萍在九庵庙住下,她从不出庙门一步,而外人也从不进庙门一步,这年月香火早已绝迹。因此,二沟村大队的社员根本不知道九庵庙里住着一个年轻姑娘。
大默和尚原先想让宋莲萍住上几个月,教她几套拳、一套剑请她走路就是了。却不料头天他刚摆开个拳架子,宋莲萍便在旁边摇着头尖叫:“师傅,我不要学这个!”
大默和尚于是拿出把宝剑来,想教她一套“佛子连环剑”,宋莲萍又是一阵摇头。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么要学什么?宋莲萍自有主意;要学轻功!
大默和尚无可奈何,只好传授轻功。宋莲萍学得很认真,很刻苦,但她缺乏习武的天赋,所以长进甚慢。她在九庵庙待了整整两个年头,学到一定程度便再也学不上去了,于是走了。这个“一定程度”,大默和尚在信中没有说,后来警方调查得知,是:一人多高的墙头,能够一跃而上;六米多高的屋脊上跳下来,不打趔趄,不受损伤。
宋莲萍离开九庵庙,是不辞而别,而且做了一桩“不光彩的事”。这当然是大默和尚信里的说法,其实就是作了一桩案子——她窃走了大默和尚毕生的积蓄。这些积蓄有多少?大默和尚信中未说,只说是“一笔款子”。
大默和尚从宋莲萍此举联想到;此女心术不正,学得的功夫必定会用于歹事。因此,他想找到宋莲萍,不是索还款子,而是要废了她的功夫。但是,大默和尚此时一则精力不济,二则积蓄全被卷走了,难以出远门访查,此事就这样拖下来了。待到患病卧床,他知道今生再也见不到宋莲萍了,心里却放不下这件事,时时担心宋莲萍持技作案,所以临终前留下这封信,请公安部门留意访拿。
姜树茂看了宋九庵的遗书,心里暗自吃惊,他以前只知道“飞檐走壁”不过是小说里的夸张,却不料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种角色。而且令人不安的是,这种角色已经作下案子了,有可能开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那就难对付了。
下午,姜树茂去公安局内勤办公室查各地发来的《案情通报》,查了整整一个下午,翻遍了一年来的全国各省公安部门的一百多份《案情通报》、《协查通知》,未见有关“飞贼”的内容,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宋九庵的遗书锁进了文件柜。
二、第一次作案
宋九庵的预感是准确的,宋莲萍果然利用在九庵庙苦学两年而得的轻功进行犯罪话动。
宋莲萍—年前离开九庵庙时,将大默和尚毕生的积蓄(后来她落网后向警方交代说这笔款子有2890 元)席卷一空。她生怕大默和尚报案后警方去内蒙古集宁市追捕自己,所以没敢去集宁亲戚处,而就在山西、河北境内沿着石太线(石家庄至太原)、北同蒲线(大同至太原)的一个个城镇来回游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下去今后如何,就一处处逛着。她坐车是毋须买车票的,只消买一张站台票,快到站时钻进厕所,从窗口里一跳而下,不管列车开得多快,不管下面是什么地面,都是可保证无碍。其他开支如食宿零用也决不挥霍,能省则省。就这样,将近三千元钱用了一年才花完。
当宋莲萍把最后一张伍角纸币递进一家小饭店的售票窗口时。她意识到自己和三年前夜进九庵庙里一样了,又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所不同的是:此刻她身边还有几斤从地下市场购得的粮票,以及已经练就了一身轻功。当宋莲萍吃完伍角钱换来的一碗肉丝汤面、两个馒头时,头脑里对今后的生活来源已经有了打算。靠自己的一身轻功偷盗钱财谋生!
去哪里偷盗?宋莲萍考虑下来,自己这一年来一直在铁路线上混,对铁路最熟,干脆就偷铁路。
主意打定,宋莲萍把兜里剩下的 9。2 斤粮票买给了一个盲流模样的年轻人,所得的钱去买了一把钢丝钳,剩下的刚够购一张站台票。
宋莲萍抵达太原火车站时,从太原开往包头的 433 次列车刚开始检票上客,她去售票处购了一张站台票,和以往一样从容不迫进了站台,上了车,在 6 号车厢拣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17 点 05 分,433 次列车汽笛长鸣,驶离太原车站。这趟列车一共挂了 16 节车厢,1 号至 9 号车厢是硬席车,10 号车厢是餐车,11 号至 13 号是卧铺车,14 号车厢是宿营车。15 号、16 号车厢是行李车。宋莲萍初出茅庐,不敢对旅客随身携带的箱、包之类的行李下手,就把主意打到行李车上去。行李车无人看守,任其下手,足保平安。
列车行驶了半夜,于 23 点 09 分抵达宁武车站,停车 6 分钟后,又往前急驶。宋莲萍等车开后,马上钻进厕所,关上门,打开窗户,穿窗而出,直攀车厢顶部。列车在高速行驶,夜风呼呼,倘是一般女性,在车厢顶部别说站立了,只怕趴下还会摔下去。宋莲萍则不然,她在九庵庙苦练了两年,早已功夫非凡,此刻在车顶上不但能站,而且还敢走,连走 10 节车厢,来到 16 号车厢的顶部。
行李车就是货车车厢,整节车厢没有一扇窗,要想进去只有走门。而货车的门是轨道式的拉门,门外只有寸把宽的框架,很难立脚;而且这门是拉拢后用粗铁丝拧紧拴牢的,上面还用专用工具打了铅印。要想在列车高速行驶中把这样的门弄开,是有相当难度的。不过这难不倒宋莲萍,她从腰间解下一段预先准备好的布带子,在车顶通风口的盖板上拴住,尾端留下一个环套。她把环套扯到车顶边缘,套在自己的脚脖颈处,整个身子倒栽葱朝车厢外边垂下去。这时,她的全身重量都系在脚脖颈处,列车高速运行所造成的强劲风力把她的身子狠劲往外扯拉,要把她从车上抛掷下去,摔成一堆肉糊!宋莲萍一面用左手拉住车门外面的铁楞,体内运功稳住全身,保持平衡;一面将持钢丝钳的右手伸向车门上的锁扣部位,借着星光认准铅印,用力夹住一扭,铅印当即脱落,复一扭,便把铁丝拧断了。
宋莲萍大喜,脚上一用力,将整个身子吊上车顶,把脚从绳套里脱出来,单手抓住绳子,双脚往下一伸,蹬开车门,手一松,人便进了车厢。
这时,宋莲萍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疏忽:忘记备一个手电筒或者一盒火柴了!原来行李车的车厢里黑咕隆咚,根本看不清装着什么东西。这样,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估摸时间也差不多了,列车即将驶抵阳方口车站。虽然这趟车不停阳方口,但是经过站台时,车站的值班员如果发现行李车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立刻会给前方的前寨车站或者朔县车站打电话报警的。所以,宋莲萍已经来不及选择所盗窃物品的种类了,匆忙之中把脚边的两个大纸版箱用力推下车,然后探身车外,伸手抓住绳子上到车顶,关上车门后往地面一跃而下。
宋莲萍跳车的地点距阳方口镇仅一箭之遥,远远望去可以看见镇子里稀稀拉拉的灯光。她没有往镇子里去,而是沿着铁路往反方向走,她先得把盗窃的赃物找到,藏起来,然后再作计议。
宋莲萍往后走了半里多路,在铁路边找到了那两个纸版箱,都已经摔破了,不过由于外面扣着包装带,所以未散开。她把手伸进豁口一摸,里面是用塑料袋包着的一双双泡沫塑料拖鞋,心中暗道侥幸:幸亏是这东西,摔不坏,又能即时脱手。
宋莲萍把赃物拖进路旁的庄稼地,寻思这两个箱子份量倒不算重,但体积却甚大,难以搬运,得找一件交通工具。于是,她乘黑夜摸进阳方口镇,在一家居民的院子里偷了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装上赃物,运往宁武县城。
当时,泡沫塑料拖鞋是全国范围内的紧俏商品,许多地方须凭券供应。百货公司一年难得批进一批,也不过几十双,有权的头头脑脑开后门弄掉一部分,营业员又私分几双,真正上柜供应的已寥寥无几,一抢而光。宋莲萍知道这个情况,心里打定主意把赃物运到宁武县城的集贸市场去公开销售。她把自行车踩到宁武时,正是清晨集贸市场人头济济的时候。二话不说,拣一块宽敞位置,自行车一停,纸版箱扯开一半,露出花花绿绿的泡沫塑料拖鞋,也不吆喝,就在旁边守着,静候主顾上来。
只隔了几分钟,便有人在地面前驻步,一问这拖鞋是卖的,马上打听价钱。朱莲萍不知百货公司卖多少钱一双,便反过来向人家打听,对方说是按尺码大小价格在 4 元 5 角到 6 元之间。
宋莲萍说:“我这货不分大小,一律 6 元一双!”
顿时形成抢购局面,两大箱子拖鞋共 16 打 192 双只 20 分钟时间就销光了。宋莲萍怀里揣着 1 千多元钞票,把两个空箱子原地扔下,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三、一箱手表
宁武县城的集贸市两上竟然有人以平价公然出售数量超过县百货公司全年批进数量的泡沫塑料拖鞋,这在小小的宁武县城无疑是一桩新闻!
工商管理部门的执法人员首先被惊动,两名刚上班的干部闻讯之后。马上赶往集贸市场。那里已是货空人散,只留下两个散开的纸板箱。工商干部一看,发现上面有铁路行李托运标志,于是怀疑是盗来的赃物,当下便给县公安局打电话。
县公安局派来两名侦察员调查此事,他们把空纸板箱送往宁武火车站。铁路工作人员一看,认定这两件货是从太原发出的,至于是否是被窃的则不得而知,不过可以了解一下。于是,宁武站动用铁路专线电话向太原站询问。太原站根据报过去的托运签号码,一下子就查清了这两件货的来龙去脉:是太原市商业局发往包头市百货公司的一批日用百货货物中的两件,昨天下午 17:05 分刚发离太原站。
侦察员初步认定这两件货是被人从 433 次列车上偷下来的。按照侦查刑事案件的区域范围分工,地方公安部门不能管发生在铁路(车站、列车)上的案件,因此,宁武县公安局对此案的侦查到此为止,他们写了一份《案情通报》发往太原铁路公安处就是了。
太原铁路公安处收到宁武县公安局发过去的《案情通报》时,已经知晓 433 次车行李车被窃的事了。现在收到《案情通报》,弄清楚失窃地点是在宁武车站上下沿线,案犯有可能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便将情况向全处及太原路局沿线各车站派出所通报。至于专案侦查,则由于案件价值虽然较大,但还不算巨大,加上公安处警力有限,则不予考虑了。
太原铁路公安处刚这么处理停当,宋莲萍又下手作案了。
原来,宋莲萍盗窃泡沫塑料拖鞋销赃得款后,心中突然恍然:我有一身轻功,就这么辛苦半夜就得了相当于普通工人干两年的报酬,何不乘眼下社会上乱哄哄的机会干它一阵子,积蓄一大笔巨款,今后足可无冻饿之忧!
从此刻起,宋莲萍把盗窃作为一种赖以谋生、致富的手段了,因此,她开始考虑:同样下一次手,能否以花最小的力气获取最大的收获?看来,这不能象上次那样盗窃行李车厢的货物了,得轧准目标冲旅客随身携带的行李直接下手。主意打定,宋莲萍便去太原火车站前的车站广场上转悠,物色目标。
二十多年前,乘坐出租汽车的人廖若晨星,因此,坐一次出租汽车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坐车的人,绝大多数是有钱主儿。因此,宋莲萍只要在车站广场盯住坐出租汽车来赶火车的人就行了。
这天下午 1 时许,宋莲萍正在广场上转悠,只见驶来一辆黑色“上海牌”出租汽车,在不远处停下。片刻,车里唯一的一位乘客付过车费,取了发票下了车。宋莲萍一看,眼睛忽然一亮:那是个中年人,穿着倒无甚特别,一般的大城市中的中级干部模样,但他手里拎着的箱子却引人注目!那是一只黑色牛皮公文箱,四角都镶着亮灿灿的黄铜包角,小巧精致,搭扣着两把小铜锁;
七十年代初期,中国大陆上还未出现密码箱,这种小型公文箱的作用等同于今天的密码箱,箱子里必有货色!
宋莲萍当即尾随那中年男子进了车站,看着他走向摆着“425 次去西安”指示牌的候车点,拣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她想了想,为求稳妥,决定立即去搞一张 425 次车票,时时盯着对方,免得为躲避查票而失去下手机会。宋莲萍重新出站,去售票窗口一问,425 次尚有余票,不过是无座的。她立刻掏钱买下,心中窃喜:无座更好,我有理由待在“目标”所在的车厢里了,宋莲萍重新进站,去 425 次候车点,在“目标”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大约过了 10 来分钟,开始检票放客了,宋莲萍尾随那人通过检票口,上了 3 号车厢。“目标”上车后,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公文箱放在头顶的行李架,就稳稳地坐下来,点了支香烟吞云吐雾。
14 点 04 分,425 次太(原)西(安)直客正点启程。宋莲萍购的是无座车票,她在 4 号车厢与 3号车厢过道处的拐角上倚着,望着壁上挂着的装在玻璃镜框里的“列车运行时刻表”,心里盘算着:照这会儿的季节,天总得到晚上 8 点钟才完全黑下来;而我下手,须在 9 点钟以后,那时候,人们晚饭吃过了,聊天聊累了,车厢里的广播喇叭也停了,人都要瞌睡了,下手准获成功!9点钟列车开到赵城了,离太原有 236 公里,下手后我重新扒火车回太原。
宋莲萍把眼光转向隔着十来张座椅的“目标”,心里忽然打丁个嗝顿:他去哪里?如果他在晚上9 点钟以前就到站下车了,那怎么办?唔,要弄弄清楚,如果他提前下车,我得重新考虑方案!
正好这时来了位列车员,一手拎着把盛开水的水壶,一手拿着扫帚畚箕。她想把扫帚畚箕放下,先给旅客冲了开水再扫地。宋莲萍见了灵机一动,马上上去接过扫帚畚箕帮忙,女列车员自是高兴。宋莲萍便跟在她后面忙开了,两个人一个冲开水,一个扫地配合默契,人们还以为扫地的这位也是铁路上的哩!宋莲萍满脸笑容,边扫地边跟旅客搭讪。扫到“目标”这边时,她自来熟似地冲对方点点头,柔声道:“同志,请你把脚抬一下……哦,谢谢!……你上哪儿?”
“目标”说一口陕西话:“咱回西安!”
“哦!是西安去太原办事的?”
“对!出个差,找老战友搞点东西。”“目标”说着,不无得意地抬脸瞅了瞅那口公文箱。
宋莲萍闻言,心中窃喜——他是去西安的,要在车上待一夜;这箱子里有“东西”,是“东西”,而不是一文不值的文件、图纸之类!
宋莲萍一趟地扫完,列车已驶至距太原 46 公里的东阳了。她决定在晚上 9 点钟左右下手,便在前后几节车厢转了转,察看进退路线。
时间过得很快,好象是刚吃完晚饭天就黑了。宋莲萍看看手表,差 5 分钟整 8 点。这时,列车驶抵霍县车站,停车 4 分钟。
20 点整,425 次车驶离霍县车站。该趟车的下一个停车站是洪洞,正点抵达应是 21 点 18 分,停车 3 分钟。宋莲萍决定在抵达洪洞前下手。
那个“目标”,是陕西省一家军工企业的副处长,受妻子单位西安市百货批发站的委托,去由他一位老战友当头头的太原市特需商品供应站搞了 100 块“上海牌”全钢防震手表,装在现购的公文箱里带回来。事后,他在向警方报案时说:“我怎么也想不到火车上竟会有如此大胆的窃贼!”正因为毫无戒心,所以他上车后就象到了自己家里,先抽烟,后品茗,列车在介休车站停车时还买了一瓶半斤装的“阳泉大曲”、一个烧鸡独自享用。20 点列车抵霍县车站时,他已经吃喝结束,边用火柴梗剔牙缝边喝茶。他压根儿也没留心到,七八步开外的过道口有一双贼眼一直盯着他!
20 点 40 分,“目标”酒力上涌,想瞌睡了。他觉得小腹胀胀的,便去厕所小解,想减轻负担后好好睡一觉。那边,宋莲萍见“目标”离开座位了,大喜,当即决定提前下手。她一旦决定,立刻行动,没有丝毫犹豫。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目标”座位前,探身举臂,把公文箱从行李架上拿了下来。她感觉到箱子有些份量,寻思大约总是值钱的“东西”。
这时,车厢里的广播喇叭还没停,旅客十有七八还未瞌睡。宋莲萍“拿”箱子他们看见了没有?自然看见了!看见了为何不作反应?这里面有三种原因:一是宋莲萍先前扫过地,他们以为是铁路上的人;二是以为这口箱子是宋莲萍的,前方停靠站是洪洞,她准备下车了,故而来取行李;三是看在眼里,因为东西不是自己的,所以根本就没想一想。这样,宋莲萍就轻而易举地把公文箱窃到手了。
按照预先定下的方案,赃物到手之后是迳往厕所,从厕所窗口跳车。因为“目标”去 3 号车厢厕所了、宋莲萍不敢造次,便拎着箱子往 4 号车厢走。她来到两节车厢连接处时。正见一个旅客从4 号车厢厕所里出来,不禁暗喜:里面没人、正好让我脱身!不料就在这当儿,迎面走来一个乘警。宋莲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侧身让道。哪知乘警既然是吃这碗饭的,自有一种职业性的警觉,他知道距洪洞车站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此时一般不应有旅
客忙着准备下车,见宋莲萍拎了个箱子,顿生疑窦,当下驻步问道:“你去哪儿?”
“洪洞。”
乘警把手一伸?“票!”
宋莲萍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下,从衣兜里掏出车票,递给对方,乘警接过车票,刚低头验看时,宋莲萍发作了,倏地一拳朝他太阳穴击去。乘警下意识地把头一偏,让过袭击,正待作出反应,却不料宋莲萍是“会家子’,一拳落空,拳头马上变成掌,“噗”的一下砍在乘警的脖颈上。乘警卒不及防挨了一下,“哎哟”一声,一个趔趄,身子靠在过道壁上。
宋莲萍当即窜进厕所,将门扣上。
乘警一个箭步扑过去,二话不说,侧转身体以肩撞门。一下,两下,三下。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了,但是厕所里已经没有宋莲萍的影子了。乘警把头探出窗子往后一看,只见宋莲萍站在 20 米开外的路基下,正转头扭颈寻找跳车时先扔下去的箱子。
这时,失主慌慌张张奔过来,酒也吓醒了,语不连贯;“同志,我……我的……箱箱箱……”
乘警打断道:“箱子里装了什么?”
“一、一、一百块手表!”
“不得了!”乘警大叫一声,马上拉下了紧急制动闸。
列车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下后,乘警、失主、列车长以及一些自告奋勇协助追捕窃贼的旅客急急跳下车去,二三十人在黑暗中搜寻了将近半个小时,未见窃贼的影踪。失主连急带累,竟昏迷过去了。列车长寻思停车时间长了将会影响全线的正常运行,于是让大家上车,重新开车,一面请旅客中的医务人员救治失主,一面通过列车上的无线电话向前方车站联系,急报铁路局公安部门。
四、飞檐走壁
当时的“上海牌”手表,是全国公认的最好的手表,连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也戴“上海牌”手表!由于产量有限,成为全国各地的抢手货,各省市一律凭券供应,市场价格每块是人民币 120 元。
那张商业部门自印的手表券,在黑市市场上也有价格,30 元至 60 元不等。425 次车上被盗窃的这箱子手表,不算手表券的黑市价,光市场价一百块表就是 12000 元。在二十多年前,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因此,这个案件引起了太原铁路公安处的高度重视。
公安处在接到报案后的一小时,就已经成立了由主管刑侦业务的副处长赵首夫担任组长的专案侦查组。侦查组由九人组成,全是参加过大案侦查的刑警骨干。当载着失主的 425 次列车于次日上午 10 时许抵达终点站西安时,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了。
太原的铁路公安处值班室接到 425 次车的报案后,当即指令那个和女窃贼遭遇的乘警在临汾下车,搭乘返太原的 426 次车速回太原。426 次于清晨 6 点 09 分抵达太原后,那个乘警立刻去公安处。那里,专案组全体成员正等着他,要听他叙述案情。乘警详细叙述了案发情况、追捕经过以及女窃贼的外形,临末拿出了他特意保存着的宋莲萍递给他的车票。赵首夫组长让即刻将车票送往刑技部门提取案犯的指纹。
接着,专案组进行案情分析。其时,虽然公安处已把半个月前发生的 433 次行李车失窃记录在案,但此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和“手表案”是同一个案犯所作的案。众刑警着重分析的是案犯的拒捕、跳车逃遁的手段最后得出结论:“案犯会武术!”
赵首夫说:“这是案犯的一个特征!这个特征较为明显,对破案无疑具有关键性的意义。”
刑警对如何侦查本案进行了讨论,认为目前可分两步走:一是将案犯的外貌特征归纳后,去向大车站售票员、车站内外商店、摊贩询问,看是否有人认识她;二是立即向本省及全国各地公安部门发出《协查通知》,调查赃物下落,对黑市私下交易手表进行重点布控。
散会后,众刑警按照会上的分工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刑警小刘的任务是起草《协查通知》,然后交办公室打印后用传真和铁路快递的形式发往本省及全国各省市公安部门。他打开工作手册,边翻阅先前记下的乘警介绍的案犯外貌特征,边起草《协查通知》,嘴里自言自语着:“女,二十三、四岁,身高约 1。65 米,短头发;鹅蛋形脸孔,浓眉带弯,眼睛是长棱形的,眼白微黄;鼻梁挺挺的,嘴唇上沿长着比较明显的淡茸毛;肤色较黑……哎——”
小刘一声大叫把办公室另外两刑警吓了一跳。一齐抬脸望着他,以目光探问究竟。他也不吭声,只管拉开抽斗乱翻,临未找出一份打字《案情通报》,看了看,一蹦而起,直往隔壁刑侦队副队长、“手表案”专案组副组长曹伯华的办公室:“曹队长,这个案犯就是在宁武县集贸市场上销赃——就是销 433 次行李车失窃的两箱海棉拖鞋的——女子!”
“哦,是吗?”曹伯华接过《案情通报》一看,恍然大悟,“好家伙!看来 433 次上的案件也是她作的!”
曹伯华和赵首夫当即商议对策,认为案犯并不知道她在宁武销赃一事已被警方察觉,按照犯罪心理,她仍要往自认为“安全”、“熟悉”的地方去销赃的。因此,宁武应当进行重点布控。
曹伯华说,“我去走一趟!”
当天下午,曹伯华即率刑警小刘和 425 次车上的那个乘警去宁武。先和县公安局取得联系,天下公安是一家,宁武警方当即抽调 8 名侦察员交给曹伯华指挥,协助太原铁路公安处侦查。
曹伯华把 11 人分成 5 拨,一律着便衣,分头在县城集贸市场、大街小巷、旅馆等处转悠,指望能碰上正巧来销赃的女贼。他们一连转了 6 天,女贼没露过影子。曹伯华和坐镇太原指挥全组侦查的赵首夫通过长途电话商议对策;赵首夫是一位侦破过多起疑难大案的老刑警,他认为预先的判断没错,女贼多半会来宁武销赃,所以指示曹怕华三人还在宁武守下去。
案发后第 8 天,太原方面获得了线索:一位派出所户籍警从其邻居处无意间获知,这位邻居的同事张某上一天在太原火车站附近从一名年轻姑娘处以市场价购得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户籍警经派出所长急报专案组,赵首夫亲自出马访问张某,弄清销手表者的外形,容貌等特征和案犯一致;将手表送往出售者特需商品供应处辨认,证实确系失窃的一箱手表中的一块。赵首夫大喜:“好!这家伙憋不住了,急着露头了!”
他当即布置加强侦查力量,在火车站周围进行重点布控。
当天晚上,在宁武一无所获的曹伯华从电话中获知这一情况后,喜出望外,提出连夜返回太原参加重点侦查。
赵首夫在电话那头说:“你们三个不必回太原,你们马上有活儿了!”
“怎么的?”
“我估摸案犯马上要在宁武露头了!”
“哦!这可能吗?”
赵首夫分析道:“试想,案犯一共盗得一百块手表,她销赃的形式是‘零售’,而不是‘批发’,而且据张某说,神态举止颇有些诡秘,过说明她做戒心虚。她既然心虚,便不得不防范,生怕销赃时被揭穿而落网。这样,她就不敢在一地集中销赃,而只能分散异地销出,而宁武肯定是她选定的销赃地之一。所以,你们暂时不要回来,估计‘守株待兔’要守出名堂罗!”
赵首夫的估断竟是那样的准确,只隔得一天,宋莲萍就在宁武露面了——
案发后第 10 天上午 9 点 40 分,曹伯华、那位乘警和宁武县公安局的一名侦察员三人一组,身穿便衣,化装成当地逛集市的居民模样,去集贸市场慢慢地走着。宁武的集贸市场都是上午市面,从天亮开始到中午结束,高峰时间是 6 点半到 8 点之间,此时摊贩已走了一半,顾客也少了,偌大的市场显得稀稀落落。三人在一个柿子摊头前驻步,想买些柿子,一是尝鲜,二是为“逛集市”装幌子。正讨价还价时,那个乘警忽然扯了下曹伯华的衣角,低声道:“老曹,她……她!”
曹伯华转过脸,顺着乘警的视线望去,只见七八米开外走着一个穿米黄色两用衫的高挑个姑娘,背朝这边,乌黑的短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巴,双手空着,边走边东张西望。
曹伯华一双眼睛闪着晶亮的光,悄声问遭:“是她?认准了!”
“她刚才从我们后面走过,我正巧瞅到半边脸,觉得很象!”
“按预定方案执行!”
预定方案就是宁武县局那个侦察员紧紧尾随上去,曹伯华在稍后处盯着;乘警和对方打过照面,为防打草惊蛇,不跟踪,而是速去通知其他小组往这边靠拢。
当下,那个侦察员边吃柿子边尾随那姑娘不急不忙地走着,偶尔还操着宁武当地话向摊贩询问价格。走了大约五十来米,只见那姑娘拦住了一个推自行车的小伙子,凑拢上去说着什么。他估计“馒头上笼八分熟”了,紧走几步上前去。此时已有几个路人围住那二位了,他挤进去一看,只见那姑娘拉起了左袖口,露出腕部一块亮光闪闪的手表,笑吟吟道:“看嘛,崭新的‘上海牌’!我上星期刚买,不想男朋友也给买了一块,想让掉算了。”
推自行车的小伙子显然大为动心,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表:“什么价?”
姑娘脱下手表递过去:“你先看看货吧!”
小伙子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看了一阵,对货色表示满意,问道:“有发票吗?”
“那当然!”姑娘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发票。
小伙子看过,点点头:“什么价?”
“原价吧!”
“原价是 120 元吧?可是你戴过几天了……”
“这根表带送给你。”
小伙子把表放进口袋,发票折了折放进另一个衣袋,这才掏钱。他的钱包里有 10 张拾元钞票,几个衣兜里掏了一会,连角票、分币一共也只有十四五元,不禁有些窘:“这……这……要不你跟我上家里去取吧?”
姑娘显得很大度:“不够数?算了吧,就这点吧!”说着伸手取过钞票,放进衣兜。
小伙子连声道谢,似乎生怕姑娘反悔,随即上车而去。几个围观的路人也散开走路,那姑娘转身正待迈步,侦察员凑上去了,未语先笑:“大妹子,咱晚来一步,没运气了!想探问一声,这表你还有吗?咱想要一块。”
那姑娘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稍显即逝:“你也要?”
“就是呗!咱孩子,都二十六岁了,好不容易处了个对象,可人家姑娘开口要手表、缝纫机。缝纫机算是搞着了,这手表可难弄哎!大妹子你行个好,帮咱个忙,咱把价钱往上抬十元二十元也行哩!”
“好吧!你带钱了吗?”
“带着呢!”侦察员掏出一叠钞票晃了晃。
“你等在这里别走开,咱去取,一会儿就来。”
“谢谢!多谢!”
这个姑娘正是宋莲萍,10 天前,她盗窃公文箱得手后,扒车逃回太原,找个隐蔽处把箱子鼓捣开来一看,喜得眼睛没缝:竟是一箱子手表!数了数,100 块。心里默算:这“上海牌”120 元一块,100 块就是 12000 元!不过,如何出手千万得注意,已经跟警察打过照面交过手了,425 次还闹了个“紧急停车”,这案子闹大了,警察肯定到处在留心这些手表和我这个人!宋莲萍考虑下来,直奔市郊结合部的一个名叫“中寨”的小村,出钱租了间房子作为窝点,当天闭门不出,蒙头大睡。次日,她溜进城里,各处转了一圈,最后决定还在自己所熟悉的火车站销赃。那里南来北往人多且杂,容易出手,而且一旦被警察发觉也可往车站里面逃,跳上开过的火车脱身。
此后一连五天,宋莲萍每天去火车站溜二、三趟,伺机销赃,一共出手了 14 块表,得赃款 1630元。第五天晚上,她在车站广场“铆”上了一个操东北口音的大汉,一亮货,对方很感兴趣,说“多些也要”,不过得连发票。宋莲萍本是惊弓之鸟,做贼心虚,顿时怀疑对方是公安局便衣,马上找个借口开溜。回到窝点后,她定下神来左思右想,又觉得那个大个子不是便衣,后悔应该打听对方的地址,来个“进货上门”。此事给她一启示,要容易脱手,得搞发票。于是,次日她去市区转悠,把一家五金交电商店放在柜台上开了一张未及取回的半本发票簿给窃走了。
宋莲萍窃了发票后,担心警方把此事与“手表案”联系起来,加大侦查力度,寻思不能在太原销赃了,便带上剩下的 86 块手表和发票来了宁武。
宋莲萍是昨天下午抵宁武的,住在一家小旅社,今天出门撞运气,没想到竟是如此顺利,卖掉了一块马上有人盯着要。她边步履匆匆地往旅社走,边喜孜孜地想:这回得多带几块出来!利令智昏,全然没料到太原铁路公安处刑侦队副队长曹伯华率领几个侦察员在她后面跟踪。
曹伯华几人看着宋莲萍进了旅社,大为兴奋。曹伯华问宁武方面的一个侦察员;“这家旅馆有后门吗?”
“没有”。
“好!全部进去,留两个人守住院子,其余都跟我进房间,来个瓮中捉鳖!”
一行人走进旅社,一个侦察员上去问帐台上的服务员:“刚才进去的姑娘住几号房间?”
“109 房间。”
曹伯华下令:“下手!”
宋莲萍正在房间里开了箱子取手表,猛听得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人还不少,不禁一愣。她还没作出反应,房门已被撞开,曹伯华几个一涌而进:“不许动!”
宋莲萍转眼瞥了瞥装着铁栅栏的窗户,微叹了一口气,从床沿口站了起来。早有两个侦察员上去,往她手腕上扣了副铐子,连同赃物、发票一齐带往县公安局。
按照刑侦惯例,大案的案犯被捕后都是立即讯问,取得口供。所以,宋莲萍被押到公安局后,曹伯华让刑警小刘去局办室往太原挂长途向专案组报告情况,自己当即到二楼刑队审讯室。
宋莲萍因有武功,又有过与乘警交手的记录,所以警方对她不敢小觑,抓进局子了还用手铐把她铐在椅子上。旁边还守着两个侦察员。她见曹伯华进去,显得很镇定,甚至还朝他点了点头,嫣然一笑。
曹伯华坐下后,掏出烟盒放在桌上,问道:“你抽烟吗?”
宋莲萍摇摇头,没有吭声。
曹伯华自己点了一支,然后开始讯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仲芳”。这是宋莲萍住旅馆时使用的名字,她从地下市场购得的介绍信上就是这个名字。
“籍贯?”
“不知道。”
“年龄?”
“不知道。”
“家住哪里?”
“不知道。”
三问三不知,曹伯华不禁皱起了眉头,凭经验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角儿。果然,宋莲萍三个“不知道”说过后,竟然什么都不回答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曹伯华耐着性子交代政策,宣讲案例。如此折腾了两个小时,宋莲萍忽然开口了:“我要上厕所!”
人犯上厕所,这是合理要求,自然开绿灯。不过,在场的警察都是男性,得请一位女警察“陪”宋莲萍去。鉴于宋莲萍有过袭击乘警的记录,还得由两名男侦察员押着去,一直押厕所门口。当下,叫来了一位女刑警,侦察员把宋莲萍从椅子上开下来,仍用手铐铐住双手,三个押一个直上四楼女厕所。
女厕所就在楼梯口右侧,三人把宋莲萍押上四楼,就在楼梯口给她打开手铐,女刑警押着进了厕所。两个侦察员就在楼梯口等着,他们很放心,因为厕所窗口有铁栅栏,人犯无法趴窗自杀或者脱逃。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几分钟后宋莲萍就要实施脱逃了。
这是一幢四层楼,顶部是平的。建造时考虑到维修需要,在两侧楼梯口上方各留了一个“爬人洞”,平时压着一个白铁皮盖子,这盖子很轻,一推就开。宋莲萍的脱逃脑筋就动在这个“爬人洞”上——
一会儿,女警押着宋莲萍从厕所里出来了。宋莲萍耷拉着脑袋走到侦察员面前,自己伸出双手让扣上手铐。就在侦察员给地上铐的时候,她猝然发作了,双手同时推出,把两个侦察员撩出一丈开外,其中一个正好撞在女刑警身上,阻碍了女刑警想扑上去抱住人犯的意图。宋莲萍推开侦察员后,双手上举,脚下一发劲,整个身子便向上跃去。当她的手触及“爬人洞”盖板时,猛力一推便把盖板掀掉了。等到底下三人意识到她想干什么时,她已经上到屋顶了!
宋莲萍上去之后,急急往东侧奔,奔到尽头便往下跳,双脚落在紧挨大楼的一幢二层楼的屋顶上,竟只踩碎了几片瓦片!她一刻也没有停留,踩着瓦片一阵快跑,连窜五间屋子后,前面便是围墙,她从屋顶跳到地面,紧跑几步,脚踩墙面,“噌、噌、噌”几下便上了墙头,越墙而遁!
警方立即组织紧急搜捕,县城各单位纷纷抽出精干力量拦路设卡;居民、学生也行动起来,大街小巷、角角落落寻查,但一直折腾到次日天明也没发现逃犯的影踪。
宋莲萍已经扒火车逃离宁武了!
五、守捕失利
425 次西太旅客手表失窃案被侦破了,追回了大部分赃物,西安那边的失主和失物单位闻讯即飞赴太原向太原铁路公安处道谢。但公安处专案组全体成员却乐不起来,因为案件虽算侦破,但案情尚未审清,案犯捕而复遁,这不能算是完成任务。尤其本案的案犯“孙仲芳”是一名能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飞贼”,且胆大妄为穷凶极恶,如不及时将其缉拿归案,对社会治安是一个甚大的隐患。因此,专案组决定迅速行动,追缉逃犯。
此时,专案组手中唯一的线索是女贼在宁武住旅馆时留下的介绍信。介绍信表明持介绍信人名叫孙仲芳,女性,系河南省信阳地区土特产贸易公司的采购员,前往山西采购货物,专案组领导经过讨论,决定派专人赴信阳调查。刑警老阚、小杨奉命赴豫,去信阳土特产贸易公司一查,了解到确有孙仲芳其人,现正在广西出差。他们翻阅了档案,孙仲芳已经 36 岁,照片上的形貌亦与女“飞贼”大相径庭,显然不会是盗表的那位。那么介绍信是怎么回事?办公室一查号码,弄清是孙仲芳去年春天去山西出差时领取的,她领了一本;按照有关规定,姓名、性别、出差事由等当时就填写了的。她在外面用去了十几张,剩下的在归回途中连包一起被窃,当时就已向单位报告了。
这样,信阳这条线索就断了。
曹伯华在太原接到老阚、小杨打来的电话,便去向专案组长赵首夫汇报,赵首夫似乎并不特别觉得意外,问他的副手:“你看怎么办?”
曹伯华说:“信阳这条线索断了,我觉得可以在太原找一找,这个案子还有另外线索——在宁武抓住案犯时,缴获手表 86 块,另外 14 块显然已经被她销掉了。她是上一天刚到宁武的,那 14 块表肯定不会销在宁武,而有可能都销在太原——案发后第七天张某不是从她手里买下一块的嘛。因此我寻思案犯可能在太原有一个窝点,我们找到这个窝点就好了!”
赵首夫说:“对!我也想过了,找窝点还得从张某那里摸线索。”
曹伯华皱眉道:“张某不大肯配舍啊,上次找他了解销赃人的外形等情况时就很勉强。”
“为什么?”
“我们扣下了那块手表,按规定是应当没收的,已被证实是赃物嘛!“
赵首夫“哦”了一声,略一沉思,开腔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吧,你去找他一下,言明如果所提供的情况确实对破案有用,那块表还给他——协助破案有功,应予奖励!”
曹伯华去找张某,对方一听有特别奖励,顿时来了劲。表示“一定密切配合”。张某的配合确实很密切——当曹伯华说明事由后,他从抽斗里拿出一张三轮车发票来:“这给你,上面有号码,你去找踩三轮的老师傅!”
曹伯华有些弄不懂:“怎么的?”
张某作了解释,原来那天他是在叫三轮车时遇见销赃者的。三轮车载着对方踩抵车站,对方下车时他上车,对方大概以为他是外地来太原出差的,就开口兜销手表,成交后,他坐三轮车离去,付款时收了发票。因此,凭发票找到三轮车工人后,可能会知道销赃者的窝点。
曹伯华派刑警去找那三轮车工人,对方想了好久,终于回忆起那个“卖掉手表的姑娘”是在中寨那条四岔路口叫的车。
曹伯毕下令:“去中寨一带调查!”
铁路公安处派出了 31 名警察赴中寨地区调查,中寨派出所的全体户籍警也积极予以协助。调查进行了三天,终于找到了案犯的窝点,但女贼早已退房离去了!不过,专案组从房东那里了解到:这个特殊的房客曾要他写一张便条给其在代县的亲戚,交给她保存,说几时去那里时可以登门拜访。
刑管由此判断:案犯可能要去代县躲风头。
赵首夫、曹伯华商议后下令:去代县侦缉!
几名刑謦连夜驱车前往代县,赶到那里已是早晨。找到派出所请户籍警陪同了去房东的那个亲戚处一问,喝!女贼已在那里借住了三天,预付一月房租,还要住下去,这会儿上街吃早餐去了。
刑警大喜,当即决定守候。可是,他们在那里守到晚上,女贼也未返回。后来才知道,女贼在外面吃过早餐返回时,在巷口遇见一位邻居,多嘴饶舌地告诉她说有人找,她顿时意识到不妙,当即滑脚。人是逃了,但她那个装着全部赃款的包包却没来得及取走,留在房东家。
次日,这几名刑警带着女贼的包包垂头丧气地回到太原。专案组立即召开案情分析会,认为女贼失去了包包,也就失去了生活来源,她为谋生计,不得不立即重新作案。根据女贼“恋”着铁路。的特点,她显然还要在火车上下手,不过由于其“玉容”已经暴露,估计不敢在客车上对旅客下手,而会将作案目标定在客车的行李车上。所以,会议决定抽调力量在太原发往各地的客车的行李车上守捕!
太原铁路公安处抽调了 80 名警察分别上了郑太线(郑州——太原)、德太线(德州——太原)、太西线(太原——西安)、京太线(北京——太原)、大太线(大同——太原)、新太线(新乡——太原)、石太线(石家庄——太原)、太岚线(太原——镇城底)、京原线(永定门——太原)九条线上的客车,在行李车内秘密守候,指望守株待兔逮到女贼。
这一着棋子下得很准确,三天后就有了反应——那天,公安处刑警李新成、焦明福两人上了 15 点30 分发车的开往永定门的 560 次车,钻在行李车里守着。20 点 05 分,当列车在娘子关停车三分钟,然后重新启程后,两名刑警开始啃作为晚餐的已经发硬的烧饼。一个烧饼还没吃完,只听见车门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两人顿时警惕起来,黑暗中对枧了一眼,不约而同扔下了烧饼,从怀里抽出手枪,轻轻推弹上膛。
片刻,车门无声地滑动了,出现一条 1 米宽的缝口,一股带着深秋寒意的清风扑进车厢,接着,进来丁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高个子女郎——宋莲萍来了!
宋莲萍显然不曾料到警方为了重新给她扣上手铐而动用了那么多警力,在九条线上的几十趟列车上布下了罗网。她身边此时只有 1 元钱了,就象杜甫自嘲拮据景况的诗句所述:“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因此,她急于下手。这次,她吸取了上次盗窃 433 次车时的教训,特地准备了一个手电筒。这趟车的下一个停靠站是井陉,20 点 50 分到站,她有足够的时间选择几件即值钱又容易出手的行李。
李薪成、焦明福借着车厢外面映入的微弱星光注视着女贼,只见她拧亮钢笔形袖珍手电,俯身检查身边的行李包。女贼距他们的伏点大约有 5 米,但是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她身后便是车门,又是“飞贼”,稍稍惊动定会返身跳车而遁。专案组预先研究过擒捕方案:将大件笨重的行李放在门口处,使女贼无法下手,只好往里移动;而行李堆得又只能往埋伏者这边来才有插足之处,待她来到埋伏者面前时,刑警便可以下手了。
宋莲萍果然照着警方的安排,一步步地往李新成、焦明福这边走来。李薪成一手握枪,一手抵住一件预先特地挑选后搬过来的体积庞大的行李,只待女贼过来便用力推下去堵住她的退路,然后行动。
宋莲萍边检查行李包包,边慢慢地挪过来,行至距刑警 2 米处,突然驻足,一边鼓动着鼻翼用劲呼吸,一面直起身子转头扭颈四下观望。黑暗中,李、焦两人看见她的一双眼睛闪着幽光。
焦明福忽然意识到不好:他们两人都是“老枪”,列车离开太原到现在这近 5 个小时中,由于无聊,已经抽掉了一包多香烟。行李车没有窗户,这么些香烟所产生的烟雾散发甚慢,留下了浓浓的气味,女贼闻着了觉得可疑,心里有些惶惶了!
果然,宋莲萍忽然将手电筒对准刑警埋伏的地方照来。事不宜缓。说时迟,那时快,焦明福倏地拧亮了手电筒,两支手枪对准女贼:“不许动!”
事后,侦察兵出身、已有 7 年警龄的李新成评价说:“说真的,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甚至想到过世界上竟有反应如此敏捷的角色!”——宋莲萍几乎在刑警发作的同时,扔下手电筒,侧转身子一个鱼跃,眨眼间便扑出了车门。
两个刑警也是身手不凡之辈,二话不说,一前一后也跳下了飞弛的火车。但是,两人搜索许久却未发现女贼的影踪。
经过女贼留下的手电筒鉴定,所遗指纹跟 425 次车上盗表案犯所遗的车票上的指纹完全一致。案犯是同一人。
六、飞窃外宾
刑警李新成、焦明福守捕女贼失利后,专案组命令参加守捕的警察全部撤回;因为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案犯一般说来不敢再对行李车厢下手了,再守下去肯定毫无结果。
太原铁路公安处军管组领导下令:专案组不解散,继续侦查女贼时行踪,务必将其解决。如果再与女贼遭遇,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可以开抢射击,但尽可能打她的非要害部位。
专案组长赵首夫为此伤透了脑筋,他和副手曹伯华多次商议对策,还七次召集专案组全体成员开案情分析会,但却找不到一个缉拿女贼的有效方案。
而女贼只销声匿迹了十天,就又重新露面了。宋莲萍分析了与警方打交道的情势,再度进行犯罪活动时改变了以往形式单一的规律,其罪恶踪迹变得飘忽不定——
10 月 29 日,潜入大同火车站票房行窃,撬开抽斗窃得现款 112 元 8 角;(有指纹为证)
10 月 31 日,飞车翻窗潜入大同开往岢岚的 529 次客车列车长室,盗窃补罚票款 329 元 5 角;(有指纹为证)
11 月 2 日,飞车潜入大同开往太原的 538 次客车列车长室,正待下手行窃时适逢列车长进来,因门被反扣而叫来列车员动手砸开,列车长进门时见女贼从窗口跳下去,经检查,窃得铁路员工制服一套(内有私款 115 元、工作证及开启车门的钥匙);
11 月 3 日,女贼乘黑夜潜入朔县火车站票房行窃,得手后(窃票款 721 元 3 角)被车站工作人员发现,数人聚缉,女贼奔逃至站台,飞身跳上一列疾驶而过的货车逃遁而去;
……
从 10 月 29 日至 11 月 9 日,短短 12 天中,女贼一共作案 10 起,其犯罪触角北至大同,南至长治,东至河北石家庄,西至陕西韩城,盗窃钱款 7 干余元及各类票证若干。她的犯罪气焰之嚣张,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11 月 9 日晚上,公安处轮到赵首夫担任总值班主任。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着,猛抽香烟,苦思冥想缉拿女贼的方案。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中。赵首夫伸手抓起面前的红色保密电话机的听筒,刚说了个“喂”字,耳机内就传出一个清亮的女音;
“太原铁路公安处吗?请总值班主任接电话”
“我是总值班主任。”
“我是铁道部公安局,请准备纸、笔!”
赵首夫把半截香烟扔进烟灰缸,将听筒移至左手,右手抓过一叠专用纸,又拿起蘸水钢笔:“请说吧!”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换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男性的响亮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后来知道,那是铁道部公安局的一位主要领导:“太原处总值班主任,请报姓名,说得清晰一些,这里进行同步录音的。”
“我是副处长赵首夫。”
“赵副处长,请记录:根据外交部安排,罗马尼亚青年代表团将于明天由北京赴太原进行参观访问。该代表团在太原逗留两天后,将赴西安参观访问。中央有关领导指示铁路部门一定要做好外宾的路途安全保卫工作,据此,本局决定将安保任务分解开来,落实到各路局公安部门负责:外宾从北京至太原的保卫任务,由北京铁路公安局负责;太原至西安这一段的保卫任务,由你们太原铁路公安处负责;外宾离开西安赴其它城市的保卫任务,由西安铁路公安处负责。局务会议强调:哪一段出了问题,就由哪一段负责承担责任!赵副处长,听明白了没有?把记录念一遍!”
赵首夫把记下的内容缓缓地念了一遍。
对方又说:“代表团抵太原的车次、时间以及去西安的车次、时间等,你们可以向业务部门了解。必须在 12 小时内制订出详细的保卫方案,传真报来北京本局!”
“明白了!”
挂断保密电话后,赵首夫在值班簿上作了记载,随即往公安处和军管组的几位领导那里打电话,请他们马上来处里商议保卫方案。
半小时后,几位领导陆续赶到。年过五十的军管组长走进小会议室时,脸上愁云密布。这位抗战初期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已经在家里接到铁道部公安局军管会的同样内容的电话通知,马上想到那个横行肆虐的女“飞贼”,一路上一直在担心她会对罗马尼青年代表团乘坐的列车下手。会议开始,赵首夫汇报完北京电话指示精神后,军管组长马上说:“这个保卫方案,实际上就是防范和缉捕那个女‘飞贼’的方案。我们处管辖的路段以前治安情
况一直比较好,就是冒出这个贼婆娘后,才弄得如此糟糕!”
其他几位领导深有同感,一位副处长说:“北京局里就是放心不下女‘飞贼’,才来这么个电话的。以前太原也来过外宾,北京下通知时从来不曾用过这样严重的措辞!”
赵首夫身任专案组长,肩负侦缉女“飞贼”的任务,白白忙碌了一个多月,至今八字还没一撇,此刻坐在那里宛若坐在针毡上,心里极不是滋味,硬着头皮听众人把同样的内容的话说完,才缓缓开腔道:“这个方案,我考虑下来,想来个打破常规,改变下外宾所乘列车的编组程序。我刚才同业务部门联系过,这批外宾一共有 32 人,加上我方的陪同人员、翻译等,正好是一节软卧。平时的编组程序是餐车放在卧铺车厢和坐席车厢之间,这次是否把外宾软卧放在最后,餐车放在倒数第二,用餐车隔开其它车厢。我们参加保卫工作的干警,就守住餐车和尾车,一是阻止任何不相干的人员进入外宾软卧,二是严密注意铁道路基,严防女‘飞贼’飞车翻窗进入外宾软卧,尤其要注意厕所,那是一个突破口。”
军管组长点头;“赵处长这个设想,我看很稳妥。”
公安处长说:“把全处精明强干、身体健壮、灵活敏捷的干警抽出来组成保卫组,都带上手枪,如果发现女‘飞贼’而无法生擒活捉的,开枪射击,为民除害!”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最后定出了一个完整、稳妥的方案,由处办公室的秘书连夜整理成文后,用传真机发往北京。
次日下午四时,北京来了回音:同意所报方案,望切实执行,确保外宾安全。
罗马尼亚青年代表团这次来中国,是 1971 年 6 月 1 日至 9 日罗马尼亚共产党总书记、国务委员会主席齐奥塞斯库率领党政代表团访问我国,恢复中罗关系正常化后的第一个大型代表团。所以,山西省党政方面十分重视,以较高规格接待。代表团在太原市逗留两天,参观了几家工厂和人民公社,和山西省各界青年代表举行了联欢活动,观看了文艺演出,还游览了太原名胜晋祠、龙山石窟、纯阳宫和山西省博物馆。11 月 12 日下午 2 点 04 分,罗马尼亚青年代表团乘坐 425 次客车离开太原前往西安。
425 次客车的编组程序按照太原铁路公安处制定的、铁道部公安局批准的方案排列,外宾专车安排在最后。太原铁路公安处出动 30 名干警随车担任警卫,赵首夫副处长亲自担任指挥,刑侦队队长曹伯华辅之。赵首夫带领五名干警坐镇尾车,曹伯华特在外宾专车前面的餐车里;其余 25 名干警,10 名作为机动人员,轮流在各车厢巡逻,15 名守在餐车里严密保护外宾专车。尾车和餐车之间,临时架起了专线电话,供前后联络使用。
列车启程后,负责巡逻前面各节车厢的干警身穿便衣,怀揣手枪开始活动,一个来回走下来,未发现可疑人物。曹伯华通过专线电话向坐镇尾车的赵首夫报告,赵首夫指示:“不可大意,继续严密监视!”
车行 4 小时,驶过义棠车站后,外宾分两批去餐车用晚餐。根据预先安排,晚餐实行分餐制,每位外宾两荤两素一汤一点心一水果,主食面包、面条及酒类饮料自己按需而取,不受限制。罗马尼亚人善饮,面对着成箱的贵州茅台酒、长城葡萄酒、青岛啤酒,个个喜出望外,男男女女都畅怀痛饮。两批外宾用餐共耗时 3 小时,当最后一名外宾离开餐车时,已是晚上 9 点钟了。
外宾用餐时,曹伯华一直在餐车里转悠,当他看到不少外宾由于贪杯都喝得醉意盎然时,心里寻思这不是好事儿,一旦女“飞贼”上车,作起案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垂手可得!
刑侦队长向他的部下发出命令:从现在起,外宾专车的走廊里必须时时有人进行巡逻!
由于餐车有接待外宾的任务,所以列车乘务人员的晚饭推迟开,直到 9 点 1 刻左右,列车长才通知乘务员去餐厅吃晚饭,这个情况,在列车上执勤的干警并不清楚,谁也没有想到,女“飞贼”恰就在此时光临 425 次列车的外宾专车。
女“飞贼”宋莲萍是 9 点 21 分 425 次车离开洪洞车站驶出站外时“飞”上车的。她并不知道这列车上有一节外宾专车,但她知道应当冲坐软卧车厢的乘客下手,因为他们有油水,所以,当她跳上第 7 节车厢后,沿着车厢顶部往车尾飞奔,一直到外宾乘坐的软卧专车顶部。黑暗中,宋莲萍迎着扑面呼啸而采的夜风稳稳地站立着,三下五除二地动手扯去身穿着的一件蓝色外套,扔向车下,露出预先穿着的列车员制服。尔后,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巧的手摇钻,蹲下身子。在车厢顶部的铁板上钻了一个小孔,插入一根长长的粗铁钉,然后将一根小拇指粗的绳子拴在上面,移身车侧,往下一吊,打碎玻璃进了乘务室。
外宾专车里,干警吴扣根身穿便服,正在走廊里转悠。他行至车厢尽头的乘务室门口时,那门忽然开了,探出一个戴乘务员帽子(这是宋莲萍从乘务室壁上取下来的值勤女乘务员的,因去吃饭而脱下了)的脑袋,见到他,对方似乎一怔,但随即点点头,微微一笑。吴扣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列车员”竟然就是警方久缉不得的“飞贼”,当下还以一笑,转身而去。
吴扣根的巡逻路线是在软卧走廊里来回走动,当他又走了一个来回返过来时,正撞见宋莲萍从一个软卧席厢里拉开门走出来,返身又把门拉上。吴扣根毕竟是一位有着 12 年警龄的“老公安”,见状心里顿生疑窦:外宾都已躺下休息了,她还进席厢干什么?搞清洁卫生?手里又没拿任何工具;冲开水?又没拿水壶。不对,这个女人可疑!
这时,宋莲萍已经和吴扣根擦身而过,往餐车方向走去。吴扣根寻思这是外宾专车,不宣大动干戈惊动外宾,因此也不吭声,一个转身跟着宋莲萍走。
宋莲萍可能意识到情势不妙,加快了脚步。吴扣根心里已经明白,伸手摸摸怀里的手枪,也加快了步子。宋莲萍走到车厢尽头,冷不防拉开厕所门,闪身进去,连忙关上。吴扣根急了,几步抢上前去,侧身以肩撞门。正好这时刑侦队长曹伯华从餐车走来,见状一惊,问道:“怎么的?”
“这个女的可疑……”
话音未落,厕所里传出砸碎玻璃窗的声音。曹伯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边拨手枪,一边一个箭步窜向两节车厢交界处的餐车车门前,一枪柄加一肘弯把厚厚的玻璃砸出了一个脸盆大的窟窿,探出半截身子往后一看,只见一条黑影从厕所窗口里飞身飘下,落在路基旁近。刑侦队长不管三七二十一,撩枪就扣扳机。“砰!砰!砰!”三下清脆的枪声震撼了初冬的夜空。枪声一响,就是报警信号,早有七八名干警从火车上飞身跃下,接着,火车也紧急停车了。曹伯华亲自率领十几名干警沿着铁路搜捕,赵首夫则往前方的临汾车站打电话,命令车站派出所立即同临汾警方联系,要求火速调派警犬来现场协助追捕逃犯。
为不影响罗马尼亚青年代表团的行程,425 次车在临时停车 11 分钟后,重新开车。留在车上的警察看了女“飞贼”溜进去的那个席厢,提取指纹、拍照,然后请外宾查点少了什么物品。该席厢共有四名乘客,都是女性,睡眼惺松清点下来,总共被窃以下物品:手表四块、黄金首饰 7 件、照相机一架、半导体收音机一个。她们的钱包、护照等物,由于放在箱子内而未遭窃。
再说车下,曹伯华率领十几名干警赶到女“飞贼”跳车处,人当然已经不见了,但手电光照射下却发现路基的碎石块上有一些新鲜的血迹。众人为之大喜:“飞贼”负伤了,逃不远!曹伯华下令:“搜捕!”
但是,方圆一公里搜下来,却未见女“飞贼”的影踪。众人正焦急时,临汾公安局副局长仲列康率领 12 名干警携带 1 头警犬赶来了。曹伯华向仲列康简单介绍了情况后,仲列康让警犬训导员命令警犬嗅踪。警犬嗅着往南走,走了大约 2 里许,扑向位于田野间的一个窝棚。众干警立即将窝棚四下围住,冲进去一看,只见地下扔着一件撕去半截袖子的铁路员工制服,另一条袖口上有一个弹孔,沾满了鲜血。
据此判断,女“飞贼”的左手腕已被曹伯华开枪击中,她带伤逃窜到窝棚,停下来脱下衣服包扎了伤口,然后又匆匆逃离。
警犬训导员把血衣给警犬嗅了嗅,命令继续嗅踪。警犬叫了一声,冲出窝棚,四下里转了转,沿着田野间的一条小路往正北方向走去。众干警跟在后面,正北,偏西,折东,向南……如此绕了个大圈子,耗时 120 分钟,警犬来到铁路旁边,乱叫起来,训导员说:“失去嗅源!”
曹伯华摇摇头:“女贼又跳上火车逃了!”
仲列康惊道:“她负伤了还能跳上火车,真不得了哇!”
曹伯华说:“速去临汾,通知沿线各车站严缉逃犯!”
三刻钟后,西(安)太(原)线各车站都先后接到了曹伯华以太原铁路公安处名义发出的紧急查缉逃犯通知,全线立即行动起来,但直到天明也没查到女“飞贼”的踪迹。
宋莲萍又一次逃脱了警方的追缉。
七、查清底细
罗马尼亚青年代表团成员在 425 次车上遭“飞贼”盗窃的消息传到北京,引起了外交部领导的重视;国务院办公厅也非常关心此事,数次向铁道部、公安部打电话询问有关情况。
11 月 14 日,公安部、铁道部公安局分别打电话给山西省公安厅和太原铁路公安处,指示成立联合侦查指挥部,尽快侦破案件,缉获案犯。
山西省革命委员会主任兼中共山西省委书记谢振华也发话:“必须尽早破案,从严处理!”
11 月 14 日晚上,由太原铁路公安处和山西省公安厅刑事侦察处组成的联合侦查指挥部举行案情分析会。会议从晚上 9 点钟开到次日凌晨 4 点钟,经过反复讨论、分析,对侦查方向作了重大调整:与其调动大批警力进行旷日持久的守伏,倒不如着手查明女“飞贼”的来路;此外,女“飞贼”左手腕已受枪伤,她肯定要找医院治疗,可以进行布控。
11 月 15 日上午,一份份标明女“飞贼”外形、年龄、体态、作案情况及特点的《协查通知》通过传真机、电话、飞机、火车发往山西全省各市县公安局,及与山西接壤的内蒙古、陕西、河北的部分市县公安局;一份份注明女“飞贼”年龄、外貌特征及受伤情况的《通报》发往有关市县的卫生部门,要求通知各自管辖下的医院、卫生院,一旦发现有“飞贼”就诊线索,即与当地公安部门联系。
11 月 17 日,山西省天镇县公安局军管组军代表姜树茂走进自己的办公窒时,局办室内勤小黄送来一份已经开启的“铁路专递函件”,说这是省厅发来的急件,局长已经看过,让送给军管组传阅。姜树茂抽出函件一看,是一份《协查通知》,阅读了一遍,心里不禁一动:这个女“飞贼”,莫不就是两个多月前二沟村党支书翁大山送来的那个老和尚留下的遗书中所说的姓宋的姑娘?
姜树茂想着,马上找出老和尚朱九庵的那封遗书,仔细看了两遍,愈加相信宋莲萍就是现在省公安厅正在查缉的女“飞贼”。于是,他把《协查通报》和遗书送到军管组长面前,并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军管组长看过两份东西,立刻去和公安局长交换意见,两人所得出的结论跟姜树茂完全一致。
公安局长挂通了太原的长途电话,一说情况,省公安厅让他立即带上宋九庵的遗书驱车急赴省城。
宋九庵的遗书一送到太原,立刻被联合侦查指挥部要去。赵首夫等几位领导看了遗书,不禁大喜,立即召开案情分析会。众人根据遗书中提及宋莲萍是河北人这一点,联系山西各市县医院均未诊治到枪伤手腕的患者的情况,作出推断:女“飞贼”可能潜回河北老家去治伤了!
联合侦查指挥部作出决定:由赵首夫率领一支侦缉小分队,立即去河北调查宋莲萍的下落,一俟查清,立即予以逮捕!
11 月 18 日午夜,由赵首夫率领的 24 名侦察员组成的侦缉小分队抵达河北省城石家庄市,连夜和河北省公安厅取得联系。河北警方大力支持山西同行,经双方商议,决定公安户籍和教育口线双管齐下,同时在全省范国内寻查宋莲萍其人。
七十年代初期,中国大陆各省市公安部门的户籍管理还处于建国初期的落后牧态,全国没一家公安局配置电脑(当时称电子计算机)的。查户口查人都靠人工进行,户籍警在灰尘厚积的资料室里爬上趴下,弄得槽头满身都是灰尘。这种查吊(公安术语,即查到并抄录下所查的内容)方式不但费人力,而且耗时间。所以,尽管河北省公安厅当夜即向全省各市县公安局发出了查吊“宋莲萍”户籍资料的通知,但一直过了 5 天,即到 11 月 23 日,各市县公安局才以电报或者电话方式将查到的内容报来省厅。
侦察员一统计,乖乖,河北省名叫“宋莲萍”的人一共有 57 名。一一阅读资料,先将 3 名男性宋莲萍剔除,又把 36 名年岁不符的划掉,剩下的 28 名年龄在 18 岁至 30 岁之间,都属于应当调查的范围。但她们分布在全省 21 个市县中,开展外围侦查显然有一定难度。
正巧这时教育部门的资料也送来了:曾是本省在籍初、高中学生的名叫“宋莲萍”的女性一共有12 名,现均已毕业离校,分别去外地插队落户或者在本省工矿企业工作。
侦察员进行了分析:宋莲萍当初昏迷于二沟村外九庵庙被宋九庵救醒时,尚不知宋九庵身怀武功,当然也无拜师之想,所以,她对宋九庵所说的姓名、身世等一般说来可信程度还是比较高的。因此,可以通过家庭情况比较来划出侦查范围。
将公安部门和教育部门提供的资料进行比较,其中有—个“宋莲萍”引起了侦察员的注意:她是张家口市都区一所名叫“反修中学”的 66 届初中毕业生,参加 2 年“文化大革命”后,1968 年秋被学校分配往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前旗插队落户;其父母均是中学老师,分别执教音乐、数学,这一点跟宋莲萍对宋九庵所说的相等,但这个“宋莲萍”的父母至今还健在,不象那个宋莲萍所言的“母亲自杀,父亲被打死”。
赵首夫分析遒:“双亲均惨亡也许是宋莲萍当时为了取得宋九庵的同情而编造的情节。‘这个’与‘那个’之间能不能划上等号,我们应当调查一下。”
当天下午,刑愤队长曹怕华带领 6 名侦察员坐上了开往张家口的火车。他们抵达张家口后,在市公安局的协前下进行了秘密调查:
调查工作的第一步是访问一位三年前与宋莲萍一起被分配去内蒙古插队落户、现因病回到张家口的女生顾某。据顾某说,宋莲萍当时未去乌拉特前旗,她在下乡前夕不知为了什么事与父母闹翻,愤而出走,不知去向。
侦察员接着进行第二步。辩认照片。出于谨慎,他们未敢惊动宋莲萍的家人,而是通过教育局从“反修中学”的学生档案中找到了宋莲萍的档案材料。材料袋里有宋莲萍的初中毕业照,但那是5 年多前拍摄的,女大十八变,与宋莲萍打过照面的曹伯华看来看去总觉得不大象。
曹伯华手执放大镜,无数次地看着照片,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来。整整看了一个半小时,还是不敢下结论。他把照片放在一边,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随手拿起书面材料侧览。
看着看着,他忽然一怔,扔下半截香烟,重新定睛细看,眼睛忽然发亮了——
材料中记载:1966 年 2 月,宋莲萍因偷窃而被公安局拘留 15 天!
曹伯华一拍大腿喝道:“这不是天助我也!”
怎么叫“天助我也”?原来按照公安局的规矩,凡是犯了案子折进局子的角儿,都须留下双手十个手指的指纹印模,立此存照,留以备用。女“飞贼”的指纹早已被警方提取齐全了,此刻只消去公安局吊出“这个”宋莲萍的指纹印模一比照,女大十八变,样样都变也变不到指纹,是与不是一捶定音!
曹伯华一个电话打到石家庄,赵首夫大点其头。随即赵首夫急电太原,让侦查指挥部安排一名指纹专家,带上女“飞贼”的指纹迳往张家口。
太原至张家口 400 公里,指纹专家坐了一辆“北京”越野车开了一夜,颠得五脏六腑差点挪位,好不容易候得到了目的地,还没喘口气,就被等了一夜的曹伯华扯着送进了工作室。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指纹相同!
这就是说,“这个”等于“那个”!
八、女贼落网
赵首夫接到报告,立刻带着小分队移师北上,直扑张家口。
深更半夜,24 名侦察员钻在门窗紧闭的张家口市政府招待所的小会议室里,每人叨一支廉价香烟,室内烟雾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透不过气。但是,侦查方案就是在烟雾腾腾中产生的——
分析推断;宋莲萍有可能已经潜返张家口养伤。因此,侦查时须严防打草惊蛇,不能同宋的家人及亲戚朋友、同学等接触。第一步先通过全市医院秘密调查是否有人治疗过枪伤。
一旦第一步查实,则即走第二步;查清宋莲萍的栖身处。然后一举擒之!
次日,警方在市卫生局召开各医院保卫部门负责人会议。会上,赵首夫向与会人员通报了案情,要求各人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调查本院自 11 月 13 日以来是否治疗过左手腕负伤的年轻女子;
限在 24 小时内完成调查,将结果报至市公安局。
24 小时过去了,全市 13 家医院的调查结果是一致的:未曾收治此类对象。
侦察员紧急磋商后,决定把调查范围扩大到张家口市郊区的几十家卫生院。两天过去了,所获的调查结果跟上次是一样的。
赵首夫、曹伯华大惑不解?难道宋莲萍没潜回张家口?莫非她在其它地方另有窝点?
赵、曹两人正在商议对策时,张家口市北方医院的保卫科长周华能前来求见,周华能曾在河北省公安厅刑侦处供职,因身体不好才调回老家,凭着刑警小头目的资格在北方医院占了一块地盘。
他十分理解山西来客的处境,这几天着实帮他们动了些脑筋,半小时前头脑里掠过一束光亮赶紧捕捉,牢牢定住,立马赶来献计:
张家口颇有几家省属、部属大企业,这些单位自设医院、卫生所,医疗设施和技术力量与社会上的医院无异,调查对象是否会通过熟人关系去那里诊治枪伤?
赵首夫闻言精神大振,额手称幸:“老周啊,幸亏你这么提醒一下呀!喝,等抓获了罪犯,我请你喝酒!”
山西小分队在张家口市公安局的协助下,对 14 家有医院、卫生所的省属、部属大企业进行了秘密调查,终于获知位于张家口郊区五松店的 5709 工厂卫生所曾于 11 月 14 日为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治过腕部枪伤,治伤的医生是卫生所副所长林梦三。
侦察员立即去 5709 厂家属区林梦三家访问。林梦三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医生,瘦瘦高高,戴一副金丝框架眼镜,模样斯文,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他一看来人的工作证,又听说是来了解治疗枪伤病人的,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说话语不连贯:
“这……这……这……咋办……”
侦察员连忙向他说明并无为难他的意思,只不过需要了解一下治伤的情况。他这才定下心来,向侦察员述说了给宋莲萍治伤的情况——
11 月 14 日下午,同厂的生活后勤处膳食科副科长宋诚文来找林梦三,说他的侄女跟人去打猎时受了点轻伤,去医院治疗说须派出所出具证明,她不想把人家牵进派出所去,人遭盘查枪被扣留,所以想找个地方随便治一下。侄女找到叔父,他自然要帮忙,于是来找林梦三。林梦三压根儿没料到这事儿会惊动警察,平时跟宋诚文关系又不错,当下自是一口答应。宋莲萍其时已经在宋诚文的办公室里,叔叔马上把她领到卫生所。林梦三一看,是左手腕受伤,枪弹在上面穿了个洞孔,由于没消毒,已经发炎了。他给注射了麻药,清洗伤口。宋莲萍很吃硬,熬住了麻药无法止住的疼痛,一面看着处理伤口,一面还满不在乎地跟医生聊天,说这是她的一位朋友用双筒猎枪打一头小野猪时误伤的。林梦三给地处理好伤口后,以宋诚文的名字开了些消炎针药,让她每天来卫生所换药和打针。次日,宋莲萍来换药时,带来一份礼品、四瓶酒、两条香烟和两支人参。他估计一下,价值在 200 元以上,心里不禁有些嘀咕,收是收下了,却不敢动,原封不动地放着。他感觉到这个姑娘身上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神秘色彩。
侦察员问:“这个姑娘住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没问,不清楚。你们要知道,得去问宋诚文。”
侦察是告辞而去,和厂保卫处联系欲找宋诚文,但宋诚文昨天就出差了,去乡下采购过冬蔬菜了。
侦察员回来一汇报,赵首夫、曹伯华大喜:“喝!这回看她还能蹦跶几下?”
立即举行案情分析会,讨论如何侦知宋莲萍的栖身点,然后一举缉获。有人主张通过宋莲萍父母的单位去找其父母,了解宋的下落;有人倾向于通过居委会搞外围侦查;也有人提出让宋莲萍以前的同学去宋家探虚实……七嘴八舌,主意出了一大堆。
赵首夫听着,问曹伯华:“你看咋办为妥?”
刑侦队长已经被宋莲萍数次“飞”脱吓怕了,担心来莲萍再次“飞”逃,连连摇头:“都不中!都不中!万一打草惊蛇,不得了!”
众人问他那怎么办,总不见得这个案子歇手不办?
曹伯华想了好一阵,开腔了,吐出了四个字;“守株待兔,”
搞刑侦的头脑都活络,一听就领会——乘宋莲萍去林梦三那里打针换药时将她拿下!
赵首夫翘起了大拇指,“高招!”稍停,又说;“走,看现场去!”
赵首夫、曹伯华和那两个去访同过林梦三的侦察员,连夜驱车去 5709 工厂,请保卫部门值班员以“急诊”为名悄悄唤来林梦三,让他带着去卫生所。
据林梦三介绍,宋莲萍每次都在上午 10 时许来换药打针,换药由他亲自动手,就在外科诊室里面的换药间;换完药便去注射间,由女护士给她注射“庆大霉素”。
曹伯华转了转眼珠子,对林梦三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然后和赵首夫三人在卫生所周围转了一会,登车而去。
次日上午,小分队全体出动,抵达 5709 厂后,各自躲进了预先指定的岗位,静候宋莲萍到来。
9 时 50 分,宋莲萍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她穿着一条草绿色的军裤,上身套着一件皮咖克,头发已经剪短了,几乎和男子相仿,她把自行车停在卫生所大门口,毫无戒心地走了进来。
外面,十几个便衣刑警马上悄无声息地把卫生所包围起来。
宋莲萍踏进外科诊室,林梦三正等着她:“来啦?快换药,我马上要到家属区出诊哩!”
宋莲萍点点头:“林医生,麻烦您了!”
林梦三把宋莲萍引进换药间,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脱下皮咖克的一个衣袖,挽起毛衣袖口,露出纱布包着的腕部。林梦三解开纱布,甩镊子夹起消毒棉球清洗伤口,也许是“一不小心”使镊子尖直接触及了伤口,把这位特殊伤员痛得可了个激愣,皱眉尖叫:“哎哟——”
就在宋莲萍分神的一瞬间,一个侦察员闪电般地从后面窜上去,将手铐扣住了她的右手腕!
“啊!”
“不许动!”
宋莲萍转脸一看,两支手枪对准了她的脑门。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长叹一口气,一声不吭地低下了头。
九、末日来临
宋莲萍被捕的消息通过长途电话传到山西太原,省公安厅、铁路公安处的头头脑脑都松了一口气。配合侦查指挥部下令:妥解太原!
宋莲萍被捕后不到一小时,就供出了她的栖身点:市郊结合部的一个同学家。警方立即赶去搜查,搜出她所窃得的罗马尼亚外宾的全部赃物和人民币数千元;
当天下午,8 名刑警分乘两辆吉普车押着宋莲萍离开张家口,前往太原。
车行 2 小时,已经进入山西省境内。这段公路和铁路并行,中间隔着十来米的荒草地。越野车在公路上疾弛,颠得坐在里面的人身子乱晃。宋莲萍双手扣着铐子,坐在前面那辆车的后排,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刑誓。从上车开始,她一直低垂着头,不吭一声。
远处传来火车的呜叫声:“呜——”
宋莲萍忽然推起头来,小声道:“我要小便!”
坐在司机旁边的曹伯华回头看了看,说:“停车!”
吉普车在公路一侧停下,曹伯华下车看了看,让刑警把宋莲萍扶下车,松开右手的铐子,铐在车门拉手上,然后几个人一齐转到汽车的另一侧。男女有别,尽管她是罪犯,但还须承认她的人格,予以尊重。
“呜!”火车汽笛长鸣,从远处疾驰而来。
就在这时,宋莲萍不知怎么的挣脱了铐子,(后经分析,认定她扯去了腕部伤口的纱布,从而把手抽脱了)大步窜下公路,踩着枯草朝铁路奔去!
“站住!”三个刑警大惊,拔步急追。
宋莲萍根本不理睬,只管狂奔。就在她奔到铁路旁边,准备朝疾驰而过的火车腾身“飞”的时候,“砰”的一声,曹伯华扣动了手枪扳机,她那高高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往前一扑,倒在路基的石子斜坡上。
这一抢,正打中罪犯的心窝,一枪毙命!
女“飞贼”恶贯满盈,难逃一死。这一枪,提前使她得到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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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流浪女——余秋雨
我对近年来逐渐公开的“文革”时期刑事案件特别感兴趣,因为那个时期历来被密密层层的政治案件充塞着,好像不存在刑事案件,其实当时的刑事案件很有研究价值,为我们提供了破读那段历史的另一条途径。
例如,作为几起盗窃案主角而一度震惊全国的女青年宋莲萍,就会让人产生很多感慨。
宋莲萍出身于河北省一个中学教师的家庭。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那一年初中毕业,就没有地方上高中了。一九六八年被分配到内蒙古落户,临行前与父母争吵,便离家出走,也不去内蒙古了,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她的这个起点,就让我十分同情。一个中学教师家庭出身的女孩,居然无法完成中学教育,光从这一点,我就把她的个人悲剧看成社会悲剧。不让她读完中学倒也罢了,又不让她留在父母身边,如此年少却非要去内蒙古落户不可,这种先离散教学、再离散骨肉的政策,实在是触目惊心的恶业。与这种恶业相比,后来宋莲萍的偷盗,真算不上太大的过错。
宋莲萍的父母作为中学教师,当时的日子很不好过。上级下令让中学生中止学业到农村去,基本理由就是要割断他们与教师的联系,因为教师们天天都在课堂上“放毒”。放什么毒?据说是资本主义、封建主义和修正主义之毒。这种罪名压在一个教师头上已经受不了,何况他们夫妻是一对教师,分外沉重。对宋莲萍的父母来说,现在要从他们身边夺走的,不仅是学生,而且还有女儿,他们的心情怎么会好呢?他们和女儿不知该怪谁,只能在不知所措中天天抱怨。他们居然与女儿争吵起来了,具体争吵什么不清楚,但不难想象,那是一种极其酸楚的话语撞击,越是舍不得分开越是撞击得响亮。争吵中不知是哪句重话刺激了心气很硬的宋莲萍,她出走了。既然走出了家门,她就选择了流浪。
选择流浪,这在今天是一个漂亮的说法,但在“文革”高潮时期,根本做不到。流浪要有相对宽松的社会条件,要有随时都能获得施舍的物质可能,要有人人见到不明身份的外来人不惊不诧的心理土壤,但这一切,当时都不具备。幸亏她是一个十几岁的女中学生,不大像人们心目中的“阶级敌人”,才没有被抓起来。可是,举目无亲地长途跋涉在贫困的大地上,她毕竟饿坏了。
当她流浪到山西天镇县九庵庙时,已饿得气息奄奄,昏迷在草堆里,被庙中八十一岁高龄的老僧大默和尚救活。老僧武艺高强,每天清晨小施身手被宋莲萍看见。宋莲萍要拜师学艺,遭到老僧拒绝,她便以自杀相求,老僧只得同意。
在乱世学武艺,显然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而且老僧、小庙、一个干杂活的小女孩,也引不起别人太多的注意,比较安全。就这样她整整学了两年,两年后的一天,老僧突然找不到她了,仔细一查,自己多年积蓄的钱也不见了,只得长叹一声。
老僧在长叹中产生了隐忧。她敢于拿走师傅的钱,那也就有可能拿别人的钱,而她已经学了两年功夫——一想到功夫,老僧心中有点发紧,因为他最明白,宋莲萍已学到什么水平。老僧觉得不应该给人世欠下一笔孽债,于是天天苦恼。一年后,他自知大限已到,只得给公安局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有这么一个徒弟,年龄多少,外貌如何,什么时候不辞而别,临走时“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证明她也许心术不正”,但她的武艺“已学到一定程度”,望警方留心。
当时的警方显然没有太留意老僧的遗言,但我们现在回头去看,不能不对老僧肃然起敬。他用词那么含蓄,把偷走积蓄说成是“做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对徒弟的武艺也只说“已学到一定程度”,但他非常明确的是:“一定程度”的武艺绝对不能与“心术不正”连在一起,因此寄言警方,提醒世间。
从老僧的这份遗言,我们深为宋莲萍可惜,她舍弃了一位多么不该舍弃的师傅!现在分析她拿走师傅积蓄不辞而别的原因,我看主要是三点:一,年纪太轻,又不曾建立佛教信仰,因此受不了老僧小庙极端清苦、寂寞的生活;二,她自知已经学得的功夫非同小可,完全有能力去闯荡世界了;三,生在最贫苦的年月,她对经济价值的概念近乎无知,把师傅那笔不大的积蓄看得非常巨大,又眼看师傅已年迈得不久人世,不想让那些钱落人他人之手。
于是她走了。身上既有武艺,又有钱财,她认为无所畏惧了。这与她两年前离家出走时的情景相比,判若天壤。但她哪里知道,生在当时,武艺并没有正当用处,而师傅的那点钱,真正用起来才发觉非常有限。大概也就省吃俭用地过了一年多日子吧,她又山穷水尽。
在还有最后一点钱的时候,她都没有下决心在社会上偷盗,可见在她本性深处,还有隐潜的行为控制力。到了一九七一年十月底,她实在身无分文了,便决定以武艺自救。她经过反复思考,选择了在铁路运输线上偷盗货车的办法。不对行人拦路抢劫,更不上门打家劫舍,因为这会直接损害到个人,而当时铁路上的货车,所运的都是国营企业的大宗物资,挖一点小零碎下来供自己聊以度日,她不觉得有太大罪过。这是在没有法制的年代,一个女孩子凭自己的良知傻想出来的一条是非界限。
与现在的车匪路霸相比,她在货车上偷盗的数量确实很小。开始是偷了两纸箱塑料拖鞋,第二天她自己在路边一双双叫卖,按当时的物价,每双也就是几角钱吧。比较大的一次,是从货车上偷下了一大盒上海牌手表,这在当时可不算个小数字了。
也许在那个时代,飞车偷盗的人几乎没有,因此她才出手几天就成了警方的追缉对象。这一追缉,她的惊世骇俗的武艺就表现出来了。
警察们看见,在飞驰的列车上,她纵身上上下下,轻松得像在跳舞一般,还故意展现出几个身姿,完全是一种享受。有一次她稍没留神被一群警察包围住,束手就擒,但哪里想得到,就在很多男女刑警的严密看押下,她居然嫣然一笑,跃身蹿出屋顶盖板,立即不见了踪影。
如此神奇的本事出自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子似乎故意在逗着玩,这不能不深深地刺痛了警方。有关部门于是下令,在九条铁路干线的几十趟列车上布下天罗地网,捉拿来莲萍。但是,好像谁也不是她的对手,经过几个回合,那些高大而强健的警察们叹息道:“从来没有看到和想到,世界上竟有反应如此敏捷的角色!”
最终,她还是没有被捉到。不知在第几次纵身逃逸时,一个神枪手击中了她。
她的死亡,离她决心飞车偷盗,仅仅一个月。她的罪行,她的武艺,都发生在这一个月中。仅仅一个月的调皮捣蛋就震惊全国,震惊的不是她的罪行而是她的武艺,这也实在让人眼睛一亮的了。
当警方领略了她的武艺,再想起她师傅的遗言,说她“已学到一定程度”,不能不重新仰望起那位高僧来。“一定程度”已经这样子了,高僧本人会是怎样的呢?嘿,穷乡僻壤的破落小庙,真不可小瞧了。
然而,更值得我们思考的还是女主角宋莲萍。这位中学教师的女儿,这位“文化大革命”的牺牲品,这位孤苦伶仃靠自己闯荡世界的可怜姑娘,怎么会用两年时间就学成如此高强的本领?在一个没有舞蹈的年月她无处展现自己的生命节奏,便迷上了一列列飞驰的列车。说她是盗贼,也可以,但我却总是于心不忍。首先,是谁偷盗了她的青春,偷盗了她求学的机会,偷盗了她的伦理亲情?她为了糊口,确实偷盗过一些塑料拖鞋、国产手表之类,但她从未损害过任何个人。她有死罪吗?既然没有,那又是谁,偷盗了她的生命?当然,我不是指那个应命而来的神枪手。
她若生得早一点,可能是名震远近的荒江女侠;她若生得晚一点,也可能是哪项国际比赛中的女子冠军。只可惜,她生在不该有如此出色的身手的年代。一切出色都是一种危险,出色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就一定会蜕变成一种过失,甚至过错。那么,倒过来的道理便是:很多过失和过错,其实只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出色。
今天细想起来,宋莲萍最让人伤心的地方是:从出走到死亡,每走一步都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商量。她实在太孤独了。
我们现在还有机会看到公安机关的档案里当时记录的宋莲萍的外貌:高挑身材,鹅蛋型脸,弯眉挺鼻,非常漂亮。
如果活到今天,也就是四十余岁吧。
她的可怜的父母亲,应该还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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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合理的事哪儿没有呢?
社会的不合理,会迫使人走向犯罪,然而,罪犯却不全是由社会的不公而造成。
本文中的女贼,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家境应属中平,却在文革前就犯有盗窃罪。这或可看作是年少之故。而面对救命恩人,谎称父母双双遭受迫害致死,这已是犯了大不孝之罪。不辞而别,尚可谅解,但是,盗窃恩师,兼救命恩人仅有的活命之钱,这不仅是欺师灭祖的大恶,更有恩将仇报的恶果。这些恶行又怎能全部委过于社会。
面对不合理的社会,雨果,巴尔扎克,狄更斯,佐拉等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们,通过对人物的心理描述揭示了每个人的罪恶的根源,及其心理变化,而不是简单地全部归罪于社会。而中国近现代的文学作者们往往采用悲情笔法,描述人物的不幸,控诉社会的不公。这大概是中国只有国家级大师,而出不了世界大师的一个原因吧。
一个题外话,如果这个飞车贼不是一个可人的妙龄少女,而是冉·阿让似的汉子,不知是否还会有人以怜香惜玉的悲情笔调抒发感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