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攸关的遵义会议
中共党史上把1935年1月在长征途中召开的遵义会议,称为“伟大的历史转折”。事情确是这样。正是从那时起,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山沟里的马列主义”,开始为全党全军所认识和接受;王明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在党内受到了批判和纠正。这个胜利是毛泽东长期深入细致和艰苦工作的结果。鉴于对遵义会议本身的记述研究已有不少,我想从另一方面作些补充,即毛泽东如何在组织上和方法上保证会议取得成功的。
博古和李德决定撤出苏区开始转移时,最初打算将毛泽东和瞿秋白、何叔衡等一起留在江西,不让他们随军出征。幸亏这事没有成为现实,不然中共党史和中国革命的进程肯定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好在当时由于毛泽东在党和红军中的声望,又还挂着中华苏维埃主席的名义,党内许多人不同意把他留下,博古等才勉强地带上他,但是只让他跟着军委二队的休养连,作为病号躺在担架上随军行动。正好当时的军委副主席兼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因重伤未愈,也在军委二队坐担架,二人的担架经常走在一起,毛泽东就抓紧时机将自己长期思考的问题,一路和王稼祥边走边谈,把他的思想主张对王稼祥作了深入详尽的阐述解释。
王稼祥与博古、张闻天和王明同为“从莫斯科回来的”最受共产国际信任、重用的“四大金刚”之一。但是他为人正直坦诚,到苏区以后越来越为毛泽东的丰富知识和实践经验所吸引,早在宁都会议时就曾力排众议为毛泽东辩护。长征以后他和毛泽东的多次长谈,使他们进一步相互了解和尊重了,王稼祥完全同意并信服毛泽东的一系列主张。毛泽东又通过他争取到张闻天的支持,长征途中他们三人索性一起行军和宿营。日夜反复交谈,对反“围剿”失败的原因,面临的危险局势,解脱困境的办法,取得了一致的认识。直到进了遵义,他们三人都住在遵义新城同一座楼上。当时中央的领导核心是博古、李德和周恩来组成的“三人团”,由于毛泽东、张闻天和王稼祥在长征途中形影不离,人们就把他们叫成了“新三人团”,这意味着党内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核心。博古、李德对此虽然很为不满,认为他们在搞“非组织活动”和“小团体”,但因当时敌情紧迫,内外交困,早已自顾不暇,也只能对他们听之任之了。周恩来本来就很敬重毛泽东,实际上支持着他们的活动。这样除了远在莫斯科的王明,在苏区的博古、张闻天和王稼祥三人中有二人转向了毛泽东,加上周恩来的实际支持,博古完全被架空了,李德更成了“孤家寡人”,朱德等红军领导人更是尊重和拥护毛泽东的,毛泽东的意见这才开始被中央采纳。根据毛泽东的建议,改变了原定的长征路线,转兵贵州,突破乌江,占领了遵义,使奔波苦战几个月、损兵折将一大半的中央红军,终于有了个难得的喘息机会。正是这一切,为遵义会议的顺利召开,创造了良好的前提条件和适宜环境。
毛泽东通过王稼祥等向中央提议,在遵义召开政治局会议,总结检查前一阶段的工作,特别是反“围剿”的失败问题,讨论解决面临的严重局势。毛泽东考虑到政治局委员中有近半数人不在遵义,在遵义的又未必都能支持他的主张,又建议将会议扩大到红军军团指挥员一级,红军将领中许多是从井冈山到历次反“围剿”都和毛泽东一起战斗的,他们早对李德、博古的瞎指挥不满,他们的参加会议,使毛泽东增加了一批天然的支持者,这就保证了他的正确主张,能在会议上得到多数的支持。
李德也被通知列席了会议,我作为他的翻译,也有幸参加了会议的全过程。中央和军委以往的会议,李德一向以“太上皇”自居,一切都是他或博古说了算。这次会议却一反往常,不仅取消了李德的特权,会前的酝酿准备,就完全排除了他的干与,开会时更把他摆到了实际是受审的位置上,别人都围桌而坐,他却被指定坐在门口一张独凳上。会议还是由博古主持并由他作了第五次反“围剿”的总结报告,但由于明显地失去了多数人特别是张闻天、王稼祥和周恩来等主要人物的支持,不得不丧气地承认失败,只是力图把失败原因推诿到客观上。周恩来作为博古、李德指示的主要贯彻执行者,主动承担责任,认真地作了自我批评,大家马上对他表示了谅解。
许多人都以为,遵义会议讨论时的主要发言,是由毛泽东作的。其实讨论发言时的第一发重炮,是由张闻天发出的。正是他的发言,不仅第一个旗帜鲜明地批评和否定了博古的总结报告,更严厉指责了李德在军事指挥上的错误。他的发言使博古、李德感到震惊,也使不少参加会议者感到意外。事后我了解到,所以由张闻天首先发言,正是出于毛泽东的计划安排。会前他就和张闻天、王稼祥共同研究好发言的内容,最初的发言提纲实际是由毛泽东执笔起草的,主要的观点论据也都是由他提出的。但是他却执意不首先发难,再三推举张闻天在会上放第一炮。因为张闻天当时在党内的地位虽然略低于博古,其学识影响实际却超过了博古,他与博古同样受到共产国际的器重,由他来带头批评博古,就显得更公正和有分量,别人听来也更有说服力。
张闻天发言以后,毛泽东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看来是对张闻天发言的补充和发挥,实际却是作了归纳概括和结论定性。具体的话我记不清了,几条结论性的话我却一直难忘。他说反“围剿”军事上的错误,主要表现为进攻时的冒险主义,防守时的保守主义和退却时的逃跑主义。其根本原因又是完全脱离实际的“本本主义”,即“左”倾教条主义。他在发言中又举了许多实例来说明他的论点。心里本来不太服气的博古,这时也只得低头接受批评,一向“老子说了算”的李德,除了干生气也无言以对。别的同志更觉得毛泽东说出了大家早已要说只是还没有说出的话。正是在毛泽东和张闻天发言的基础上,才形成了后来的遵义会议决议。还是由于毛泽东的推举,这一决议是由张闻天执笔写出的。
在遵义会议以及毛泽东和张闻天的发言中,对博古和李德的批评有着明显的不同。对李德可说毫不留情,措词十分尖锐严厉,多处直接指责了他个人。对博古则留有余地,并且对事不对人。毛泽东会下还曾向参加会议的红军将领打了招呼,让他们将博古和李德区别对待,对博古这个才20多岁的中央负责人,尽量予以爱护和照顾。毛泽东这样做,使李德完全孤立了,他对此感到十分恼火和委屈,认为许多事原来是中共中央推给他干的,现在出了问题却集中火力攻他,弄得他一肚子气无处发。但是毛泽东的处理方法实际效果很好,会议团结和争取了博古,使他冷静地听取了批评意见,开始认识并逐步改正了自己的错误。从这里我体会到了毛泽东努力缩小打击面,尽量团结大多数的策略思想和政治胸怀。
遵义会议决定撤消了博古和李德的军事指挥权,接受了毛泽东的一系列建议,实际上实现了他的意图,但是在后来的党内分工时,他却又极力推举由张闻天来接替博古在中央“负总责”。会议还决定朱德为“军事指挥者”和“最高军事首长”,周恩来是党内对于军事指挥下最后决心的“负责者”,毛泽东本人开始只是周恩来在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后来由于战事需要,才成立了由毛泽东、周恩来和王稼祥三人组成的军事指挥小组,毛泽东这才开始成为党和红军实际上的负责人。这个不短的过程,都表明毛泽东为了党的事业,善于等待和因势利导地稳步前进。正如他当时指挥的“四渡赤水”一样,为了达到目标,不惜迂回曲折。
在遵义会议以前,还曾经有人提出,当时的军事路线是错误的,政治路线同样有着严重问题,也应该加以检查批判和纠正。毛泽东不仅马上劝阻别人这样做,而且在自己的发言和最后的决议中,特意加上了“政治路线无疑是正确的”之类的话。他这一着也是十分高明的。因为当时的政治路线不仅是中央的既定方针,也是得到共产国际批准和支持的。如果轻易批评甚至否定其政治路线,不仅牵动太大,并且将失去许多人的理解和支持,连一直受共产国际和王明、博古信任的张闻天、王稼祥也可能会难以接受和转不过弯来。所以在遵义会议前和会议上,毛泽东一开始就绕开了政治路线问题,只集中力量解决了当时最迫切的军事路线问题。直到中共“七大”前夕延安整风时,共产国际已宣告解散,王明失去了后台,其政治主张也被批判否定了,毛泽东在全党全军的地位得到了确认并日益巩固,这才对遵义会议以前那一段的政治路线,作出了是“左”倾机会主义错误的结论。毛泽东为此等待了将近十年。在这一方面,他是把原则性和灵活性有机统一起来的典范。
遵义会议使长征红军反败为胜,转危为安,扭转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的历史命运。也正是从那时起,毛泽东的正确主张,才开始为全党全军所接受,他也才逐步取得了全党全军的领袖地位。如果当年他只凭意气,急于求成,不讲究策略步骤,不仅难以取得遵义会议的成功,长征红军以至党和革命的道路,很可能不是后来这样,中国人民又不知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走上正轨和取得胜利。毛泽东在这一关键时刻的历史作用和伟大功勋,确是永远不能抹煞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