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翻着一本新华字典,最后一页上有当时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名字,人口,领土面积,首都名称等。那时候就知道,中国不是天下。天下有很多国家,有的国家很坏,是我们的敌人,有的国家很好,是我们的朋友。
老师说,我们最好的朋友是阿尔巴尼亚,其次是朝鲜和越南,以及一些非洲国家。最坏的国家,依次是苏修,美帝,日本。但三个坏蛋,坏的原因不一样,苏修本来也是共产党,但他们的领导变修了,变成了可耻的叛徒,叛徒是所有坏人里最坏的;美帝本来就是坏人,是帝国主义;日本以前侵略中国,没有深刻反省错误。但凭良心说,那时的仇恨教育没现在这么彻底,老师最后总要强调,坏的是那些国家的领导,人民都是好的!
奇怪的是,以后我学过三门外语,偏偏就是美国用的英语,苏修用的俄语和日本的日语。当然,除了英语,其它就是个皮毛,记得住的水平也就小学一年级而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祖国对这三个国家的态度都发生过很大的改变,我也接触了它们的文艺作品,这影响了我对这些国家的印象。我最喜欢的国家中,这三个坏蛋名列前三位,而当时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以后会在国外生活,亲身去过这三个国家,并与来自这些国家的人共事共处过。
最早喜欢上的是俄国。虽然当时对苏修骂得最凶,但两位前苏联领导人,列宁和斯大林的画像,贴在每一个教室的后面,他们是伟大的导师。俄国的文学作品还是看得到的,有早期苏联的电影,也有以连环画形式出版的苏联文学著作,如“钢铁是怎么练成的”,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等。相比中国的样板戏和刻板的高大全作品,苏联作品水平高多了。我印象很深的,就有高尔基的”童年"中,有两个“母鸡”,是高尔基的婶婶,又势利又恶毒又善良,由此理解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保尔的哥哥,以及大朋友朱赫来,会打架又爱护家人;略微大一点后,苏联作品中的冬妮娅,是我的偶像,也从小说中知道了爱情的感觉应该是什么样的。现在看到演员佟丽娅,我就会想起冬妮娅。
大约从1983年起,中国和苏联的关系有了改善,大量50年代的苏联歌曲公开播放,其中就包括“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喀秋莎”等。也有些新的苏联电影,记得有部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苏联影片,“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电影太棒了。那时我正在读大学,被苏联文化洗了一遍脑,现在想起大学就会想起那些俄国歌儿。
在美国工作时,碰到了一位刚从俄国来的女同事冬妮娅,那才真正领教了这个战斗民族的风格。她是个临时工,但一来就下定了要转正的雄心,她的目标就是要挤掉和她同时招进来的一个印度正式工。她不住地和老板套近乎,也和作为博士后的我套近乎。
我很喜欢俄国,偏偏她的名字对我来说带一点感情色彩,对她很友好。她就给我讲了很多俄国的事,好像俄国人地域歧视也很严重,她是海参崴(弗拉迪沃史托克)人,看不起蒙古人和韩国人,她说俄国最骄傲的地方就是莫斯科,在莫斯科人眼里,只有莫斯科人和非莫斯科人两种。我笑着说,中国的上海也只有上海人和乡下人两种。谈得熟了,她就开始恶毒攻击那个印度正式工,讲的多了,我也对那印度人平生恶感,有次老板问我那个印度人和冬妮娅的表现,我当然说印度人很差,冬妮娅很好。不久,印度人就被开了,而冬妮娅被提拔成正式工。
有次偶然的机会和实验室的波兰老技术员聊天,她透露说,冬妮娅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被她听到过不止一次,这让我很吃惊,但我已经要到加拿大去了,也没在意。我的离别宴会上,冬妮娅还流了眼泪。一年后我和波兰老太太节日问候时,她告诉我,冬妮娅插足老板家庭,老板离婚了,冬妮娅成了新老板娘。
冬妮娅不但毁了那个名字,也毁了我对俄国美好的想象。冬妮娅还是很有代表性的俄国人,狡猾,残忍,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也很坚定,决定了的事会义无反顾。当然,不能从一个人来判定一个民族,我还是希望我没认识过这个冬妮娅,俄国和冬妮娅还是我原来想象的那个样子。
其次就是美国了。按国内教程,汉语到大学就不学了,英语一直学到大四,后来读研究生时又学,可以说,英语真正塑造了我的价值观。记得“New Concept"课文中一段话,大意是,革命成功的人还不如死了,因为革命者发现一切还是照旧,还是有贫富差距,还是有不公,公共事务还得让老政权的专家来处理.....这段话崩溃了十几年的共产主义革命教育成果。美国也有非常出色的电影和文学,美国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个明珠,就像其中文名那样,是一个美丽的国度!
我第一个出国长待的国家也是美国,认识的美国人不计其数,就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吧。Bob,是个盎格鲁撒克逊人,也就是祖上是英格兰的移民,是我待的第一个实验室的scientist。我刚到时,行李寄存在一个朋友家,老板就让Bob帮我去取来,因为他有一辆皮卡。Bob看上去很不情愿。
我在中国从商的,国内哪有让人干事不给好处的,我就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和Bob说,我会付油钱的,还会招待一顿晚餐,并当场就给了他现金。运完后,我请他到很不错的餐馆吃了一顿,还送他一瓶五粮液。这下,Bob挺受用,和我谈的眼泪都下来了,关于他和太太闹离婚的事。我那时的听力不行,但也把他说得鼻涕眼泪一把,还和我拥抱。
几天后,我问Bob一个专业的问题,Bob正在和我讲时,老板路过听到,就说你讲的不对,应该是怎么怎么。Bob怒了,当场辞职,并向HR报告投诉。我赶忙劝Bob,你还没新工作,正在闹离婚需要钱,就低一下头向老板认错吧,还用了句中国成语,”you have to lower your head to meet the door"(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看我像怪物一样,讲了一大通美国道理,大意是不开心,毋宁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之类的。
Bob当天就走了,我心里觉得他真爽,十几岁的我可能会这样做,但Bob四十多了,拖家带口的,怎么也会这样?其实,盎格鲁撒克逊人确实挺爽的,敢爱敢恨的那种。有人说,你惹了老美了,就索性惹到底,否则他不会饶了你。不知道用到国家关系上,是否这样?
最后说说日本。一直到中学,日本都是我心目中的怪物,见了女人就花姑娘的要洗,见了中国人就死啦死啦的有。而且那面国旗,就像中药的膏药,怎么看怎么丑。第一部看的日本电影是“望乡”,讲妓女的,从此以为日本女人花钱就可以睡的。对日本的形象发生改变,是有个电视剧“血疑”,那个长着虎牙的日本小姑娘山口白惠,真的征服了我们这些少年的心。那时国家也在鼓励中日友好,记得1984年阅兵时,就请了三千日本青年。中国也拍了很多很正面的影片,完全颠覆了日本鬼子的印象。
对我而言,真正的改变发生在我开始自学日语后。日语里有很多汉字,开始时学习得比较快,不久就能读一些复杂的课文了。记得有篇课文,有几个学生讲志向,不像国内学生的个个鸿鹄之志,日本学生的理想,都很卑微,当个护士,当个幼儿园老师,当个开火车的,但写得很美,而且日本语言,多个句子没有主语,各段用"to"来连接,读上去就像看日剧一样。读日语文章的感觉很像读古文,常常处于有点懂但不完全懂的状态,有种模糊的美感。
前年,我在一家日本在北美的公司工作了一年,同事90%是日本人,那属于深入接触了。现代的日本男人,已经不是昭和时代那种神风男儿,讲话都紧锁眉头,国仇家恨却上心头的苦逼脸了。现代男人们彷佛都是草食动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说到女人,大多不感兴趣,完全颠覆了我心目中的日本猛男的形象,好多三十多快四十了没结婚,也不打算结婚;说起乃木希典,东乡平八郎这些日本民族英雄,他们大多数不知道,我把汉字写出来,他们需查字典才能读出来。日本名字的读法和其它读法不一样,但这些民族英雄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日本人太不应该了。我问他们对神风飞行员的看法,大多数觉得那些昭和男儿太傻了。哎,这些被美国在精神上阉掉了的男儿啊!不过也挺好的。估计中国现代青年,如果不是出去大粉红,而是像日本男儿一样,那美国就不会打冷战了!温柔的青年是最好的韬光养晦!
日本女子还是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徐志摩的诗句,
真的是很贴切。每次我招呼一个日本女下属,她总是跑步过来,听命令时点头哈腰,然后一路小跑去执行。其实真没必要跑,但给我的感觉正是好得不要不要的了。
以上谈的,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我接触到的这些外国人,也可能并没有代表性。当然集体的特性,寓于每个个体中,集体的表述,也是有无数个体的表述所聚合的。希望我的文章,能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