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恨晚
卧铺车厢里也是摩肩擦踵的,有的安放行李,有的取出食物,爬上爬下,寒暄递烟,忙的不亦乐乎。
我站在走道上,尽量缩小自己以不妨碍过往的乘客。
这间车厢,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一对父女,女儿领着父亲来北京看病,归途只给父亲买了卧铺票。
等他们忙得告一段落,我向帮我提包这人道谢,告辞,就要去硬座车厢。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你能稍等一下吗?”
纷纷扰扰中这人仍然很镇定。
他好像跟他的朋友们交代些什么,又对那父女低语些什么,一切安排妥当转身出来。
帮我提起两个沉甸甸的大提包:“走吧,送你过去。”言语中带着些许霸气,不容推辞。
我高中毕业下乡,然后去部队,离开家有七八年了。在家我是老大,有两个弟弟,习惯于关照别人,被人关照的感觉很少体会到。尤其是被这样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关照,让人感到十分温暖但又心生警觉。
在硬座车厢找了个空座位,他帮我把两个大提包放到头顶行李架上,又拿出车票,和颜悦色地和对面的乘客换了座位,心满意足似的坐在我的对面,微笑着瞅着我,像是拉开了正式会谈的阵势。
从见到他第一眼到现在,他的言谈举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人际交往能力,亲和力爆棚,似乎什么问题到他那里都能解决,游刃有余。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感觉像一位长者抚摸着一个女娃的脑袋在问话。
“鲁,冰,花。”我故意一字一顿地认真回答。
直到这时才近距离看清他的脸。五官很标致,嘴唇很性感,一双不太大的眼睛藏在近视镜后面,情深深,雨濛濛,目光很温和。
“这是去探亲?”
“不是,我已经复员了。”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看你小小年纪,我以为你不超过18岁呢。”
这是在曲线救国问年龄吗?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长得显小,大概是个子不高,骨架小的原因吧。但这是表象。在这孩子气的外壳里,其实装着一颗沉静、独立、孤傲的灵魂。
互换过信息后得知,他叫厉峰,长我两岁,也当过兵,后又去上大学,xx大学中文系毕业,现在安宁市某大工厂宣传科工作等等。这次来北京是以东道主的身份,陪他在南方上学时的两个同窗旅游,因为上大学时他年龄小,两位学长对他关照有加。。他滔滔不绝的倾诉,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听。
能这样不忘同窗情谊,知恩图报的人大概也坏不到那儿去,我渐渐放下了戒心。
“你在哪儿下车?”我问。
“安宁站。去过吗?”
“当然去过,我从那儿上的车。”
“不从那儿下车吗?”
“不。我从荡阴站下车,转小火车回家。不过我在安宁市找工作。”
“是吗?这世界太小了!这么说以后还能再见到你?”他看上去很是期待。
“ 应该可以吧,如果你愿意。”我微笑回答。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来自同一城市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在那千里之外的地铁上,在嘈杂的人群里互相看了一眼,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人生何处不相逢。是天意吗?是有缘吗?
“你不回去了吗?”我问。
“回哪儿?”他装迷糊。
“回你的卧铺车厢啊。”
“你刚才都看见了,我跟那个女孩儿换了车票,她照顾她的父亲方便些。”
我猜到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对那个女孩儿来说,真是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花了硬座的钱,享受了卧铺待遇,还可以和病中的父亲相厮守。
“真看不出,活雷锋啊!(一个濒临绝迹的物种。)”下半句未曾出口。
“承蒙夸奖。本人姓厉名峰。”
“厉峰,好名字。倒过来念更厉害。”我打趣他。“你常这样做好事吗?”
“不常做。因为今天才遇到你。”他唇边泛起自嘲的笑意。
“为什么要帮我?”
“不为什么。我也当过兵,同兵相怜嘛。”他纯净的目光中透着真诚。
“是你有病,忘吃药了吧!”我笑出了声。
他也笑得很开心,年轻的脸上阳光明媚。
厉峰谈锋很健。当过兵,上过大学,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很有些优越感。
我还没进过大学的门,但我惜时如金,酷爱读书,尤其钟情于中外文学名著,复员时的行李中大半是书。
知识不是为了卖弄,但卖弄绝对需要知识。
同是文学爱好者,聊天一拍即合,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了。
他问我读没读过《简爱》,我说小说读过,电影看过,台词都能大段儿的背下来。他好像特别同情男主人罗切斯特。还问起我信不信宿命。。有时目光会变得很忧郁,有时会沉默半天,眼睛望着窗外某个地方。仿佛灵魂已出窍,我面对的只是一个空壳。
我不了解个中苦衷,总觉得他在玩儿深沉,故意逗他:“以后还是少读书吧,中毒太深了!”
“是啊。苏东坡诗云:‘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哈哈。”
厉峰突然收敛笑容,变得十分严肃:“跟你说个正经事。”
跟他聊了半天已经变得无拘无束:“说吧。原来我们一直不正经。”
“我长你两岁,以后做我妹妹好不好?”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不好。我有两个弟弟,姐姐当惯了。。”我依然嬉皮笑脸。 但在心里暗骂:去你的!你个傻冒还看不出来吗?我是需要个男朋友啊。
“体验一个新的角色嘛。”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需要祭拜天地吗?”我还在没正形儿地调侃。
“哈哈哈,一言为定,以后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兄妹相处,不许反悔。”
“厉峰兄在上,受小妹一拜。”我故作严肃的双手合十放在眉心:“某年某月某日,在行进的列车上,我冰花愿与厉峰结为异姓兄妹,同心协力,共安社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再看厉峰,早已笑翻。
就这样海阔天空的神聊,从车开聊到车停,从傍晚聊到黎明。只是很少涉及生活现实。我不敢问他结婚没有,他也没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夜间行驶的列车上,一反白天的喧嚣,静的只有车轮铁轨同一节奏的碰撞声,“哐当当,哐当当。。”连续均匀的噪音倒像一支催眠曲,大部分乘客已进入沉沉的梦乡,东倒西歪,鼾声四起。
天将亮时,厉峰看着我上下眼皮急于亲热,恨不得用火柴棒支起来的眼睛,温声细语地说:“困了吧?你可以眯会儿眼,我出去看看。”
这条铁路线我很熟悉,我知道安宁站快到了。没有道别,没有相约下次。就这样走了吗?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怅然若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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