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满 / 文
诗人徐志摩的儿子对作诗一窍不通?很多人觉得极不可思议的事,却真实地发生在了徐志摩儿子徐积锴身上。
作为徐志摩与原配张幼仪的长子、后来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徐积锴自出生开始便受到了极大的期待。
根据张幼仪在自传《小脚与西服》中的回忆,徐积锴出生后所有的吃穿用度全是贵重的家什,就连他出生后的第一个玩具竟也是用象牙雕刻的如意,公公徐申如说,这是寓意:“如意之君”。
那个年代孩子的夭折率高,所以,为了能让宝贝孙子健康长寿,徐申如还用徐家一百个亲戚送来的贺仪,打造成了一把精致的小铁锁。后来,这把小铁锁还被用一条金链子栓在了孩子的脖子上,寓意锁住孩子的百岁阳寿。
而在给长孙取名字时,徐家上下也是相当费周章。最终定下的“徐积锴”三字,“积”是徐家族谱上这一代规定的名字,而“锴”则是一种良铁,铁代表着刚强、正直、果断、公平。
小积锴刚刚满百天时,徐申如便按照家乡的习俗让他抓了一次周。所谓的“抓周”,就是在孩子面前摆上各种象征职业的物件如尺子(裁缝)、算盘(商人)、毛笔(读书人)等让他抓。抓到什么就表示这孩子将来可能从事的职业,也代表他一生的前途。
所不同的是,寻常的“抓周”都是孩子一岁时,可徐积锴的抓周却被提前到了百天,这也足见徐家对这个长孙的看重。
抓周那天,小小的徐积锴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堆物件,他先是伸手摸了摸算盘上的珠子,然后又摸了摸裁缝的尺子,最后,他抬起小手一把抓起了父亲徐志摩用过的毛笔。
徐申如看到孙子抓起了毛笔立马兴奋地乐开了花,他抱起孙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喊道:“徐家又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因为当时政府曾下放的律令里,都会加上“铁笔不改”四字,所以徐申如断定自己的孙子阿欢将来一定可以做官。
然而,让徐申如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长大后的徐积锴所从事的职业与他当初的设想竟截然不同:他想让长孙做官,他却先做了土木工程师后和祖父一样成为了商人。而他的这种命运,在很大程度上与父亲的死和母亲的影响有关。
父亲死后,由于他的第二任妻子陆小曼拒绝承认徐志摩死亡的消息,徐积锴便在母亲的嘱咐下与舅舅一同前往收尸。这是徐积锴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因为当时年纪尚小,所以他并未被允许太看清父亲的面容。这最后一次死别,终究只是匆匆。
实际上,徐积锴对这个“父亲”的印象一直如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那般“淡淡”的。徐积锴刚刚出生后不久,本就不满意张幼仪的徐志摩自觉已完成“延续香火”任务毅然出国留学。
于是乎,徐积锴幼年时间陪伴在身边的仅是祖父母、佣人和母亲而已,至于父亲,对徐积锴而言,仅仅是信里的存在罢了。对儿子徐积锴,徐志摩的感觉也从来淡淡的,所以即便在信里,他也是最后才提及。往往,提及阿欢两句后,他便会意思性地提一下妻子张幼仪。
1921年,张幼仪在其二哥张君劢的动作下终于取得徐申如和徐志摩准许出国,这期间的阿欢一直单独与祖父母一起生活。
一如既往地,阿欢对父亲的印象依旧非常浅。
1922年,被徐志摩抛弃的张幼仪在德国生下了次子徐德生,满月时,徐志摩迫不及待地与张幼仪签署了离婚协议。也是从这年开始,徐积锴成为了单亲。这期间,一直到张幼仪回国,他都只能和祖父母在一起。
1926年,徐志摩即将与第二任妻子陆小曼结婚时,徐积锴的母亲张幼仪被爷爷徐申如召回。当时的徐积锴已经7岁了,他已经出落成了少年徐志摩的模样。
很难想象,当时的徐积锴再次见到父母时的心情。但很显然,父亲徐志摩对他的心情根本没有理会过,毕竟,从始至终,他都只把这个儿子当成自己给父母交差的存在罢了。
徐志摩不在乎,张幼仪却格外看重。此时的张幼仪刚刚痛失次子,她的全部母爱自然全部转移到了长子徐积锴身上。加之她一直对自己缺席儿子成长多年心有愧疚,她对儿子自然更加看重。
初与儿子团聚后,张幼仪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张幼仪的失眠,除了兴奋外,更多是担忧。当时已经从国外接受先进教育和先进育儿理念的她,深深为儿子当时所受的教育感到忧虑。她极其担心若一直由祖父母抚养儿子,他很可能会被隔代宠溺所毁。
于是,为了儿子将来能有个好前程,张幼仪大着胆子向公婆提出:她要单独抚养儿子徐积锴。
回到母亲身边后,徐积锴很快适应了和母亲一起的生活。中国有句谚语叫“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这话从来是有道理的。母亲的细腻和母爱,在孩子的成长中的作用永远是最重要的。也只有母亲,才会为了孩子的成长舍弃一切。
后来的张幼仪曾遇到无数追求自己的男人,其中就包括大才子罗隆基,可每一次,张幼仪都选择了拒绝。张幼仪是不想有正常的婚姻生活吗?不是,她只是想更好地照顾儿子。
张幼仪的良苦用心,徐积锴是懂的。因为懂得,所以他总是格外听母亲的话。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上,只要是母亲交代的,他都谨记于心。
在耳濡目染下,长相酷似徐志摩的徐积锴慢慢地在性情上越来越像母亲了。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里,多数时候祖父母也与他们一起生活。后来,徐积锴才知道,祖父母是因不满继母陆小曼的种种愤而北上与母亲一起生活的。
祖父母最初找到了张幼仪母子时,徐积锴虽开心至极,却也很是意外。当时他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懂得此时的母亲和祖父母已不是一家人。
于是,后来张幼仪为祖父母在自己家隔壁买了房子安顿后,徐积锴终于忍不住问母亲了。
那天晚上,张幼仪正要结束伏案工作时忽然发现有人站在身后。她转身发现儿子正披着一张小被单站在门口,她忙走过来问:“怎么不睡,快回床上。”徐积锴却撅着嘴不肯回房,张幼仪意识到儿子似乎有心事,于是她弓着身子问:“怎么了?”
徐积锴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开口了:“你跟他(父亲)不在一起了,怎么还管爷爷奶奶呢,你会管多久?”
张幼仪听完后直起腰认真看向儿子道:“他们是你的爷爷奶奶,你是他们的孙子,妈妈管他们是应该的。”徐积锴听完后眼眶立马湿了,转身回房时走到房门口处,他又转头看向母亲道:“妈妈,谢谢你。”
很难想象,最后为徐申如夫妇送终的竟也是前儿媳张幼仪。母亲做的这一切,儿子徐积锴全部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母亲从未和他提过“情义”二字,但他早已在母亲的言行举止中懂了这个字眼。
相比其他孩子,从小深受善良母亲影响的徐积锴比一般孩子心地更柔软。长大后,为了给母亲减轻负担,徐积锴在众多的专业中选择了就业更容易的土木工程专业。
张幼仪当然懂得儿子做这种选择的背后用意,但她并没有阻止。
1938年,在张幼仪的安排下,徐积锴与长相美丽的张粹文结成了连理。两人结婚后先后生下了三女一子,也是在这之后不久,即1947年,徐积锴向母亲提出想前往美国留学。
临行前,张幼仪对儿子徐积锴说:“你是有读书人的基因和商人的基因的,这两样,我都不想你丢。”徐积锴听完后用力点了点头,他知道,母亲是想让他不考虑生计而单纯考虑个人喜好。
就这样,徐积锴终于在职业上做了第二次规划:他在学习土木工程的同时,也开始在哥伦毕业大学学习经济学。而妻子张粹文则留在特拉法根设计学院学习设计。
从张幼仪的言辞间可以听出,她希望儿子和父亲一样成为真正的读书人,毕竟,这样一来,她才好告慰死去公公的亡灵。可最终的结果让她失望了,至始至终,徐积锴对诗文创作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即便他在文辞上拥有过人的天赋。
对于这一切,后来徐积锴自己的解释是:“我对作诗一窍不通,根本不是那块料,我是务实派。”
而张幼仪则认为,儿子徐积锴没有成为如父亲那般的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受父亲的影响太小了。这点,徐积锴自己是认同的,他后来曾数次在采访中说:“我对父亲的印象说不上来,我对他的全部认识几乎都是从书本里来的。”
后来,被逼问对父亲的印象时,徐积锴只得很有些茫然地说:"根据书上写的,他很热情,对朋友很真心,喜欢派对"。
若徐志摩九泉之下知道儿子对自己的评价竟全部来自书本,不知他自己会作何感想。
“母孀居守节,逾三十年,生我抚我,鞠我育我,劬劳之恩,昊天罔极。今幸粗有树立,且能自赡。诸孙长成,全出母训……综母生平,殊少欢愉。母职已尽,母心宜慰,谁慰母氏?谁伴母氏?母如得人,儿请父事。”
一句“母如得人,儿请父事”,直让无数人感动落泪。试想,哪一个被辜负的女人,在欲再婚时听到儿子说“你若再婚,我将把他做父亲看待”时,能不感动落泪呢!
从这些温暖的字句里也可看出,徐积锴对母亲一生遭际充满了怜惜,所以,他比谁都希望母亲得幸福。从另一方面看,他言辞中流露出的种种也表明他对父亲昔日于母亲的所为也是心有芥蒂的。
1972年,张幼仪二婚丈夫苏纪之辞世,苏辞世时他们已经相伴近二十年。苏纪之辞世后,徐积锴前往料理了后事,之后,他将母亲接回了美国养老。
为了不影响母亲已经持续了无数年的生活,徐积锴选择了在离自己家最近的地方单独安顿母亲。平日里她想独居就能独居,想与儿孙共享天伦时便可见到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