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 二、两地相思鸿雁传书

一罐臭豆腐,最合中老年人胃口。http://bookseed.com/html/chinese_book_info/619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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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
      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纺织女工何宛虹,遇上赤脚医生文元桥,一连三天心神不宁,想再去见他吧又不敢去,只在他妈韩师傅宿舍门口,心虚气短地多走了几个来回,期望碰上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她心里唱着歌谣镇定自己,寻思这人啊,都一副德行。
      终于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不是给小妹打针吃药不要钱吗?那就给他买点礼物送去,表示感谢礼尚往来嘛,即使别人知道了,也放不出个啥闲屁。
      于是她抽空去了趟泥河镇,在供销社挑了一包五仁点心,一包桃酥饼干,傍晚时分提着来到韩师傅宿舍,却见只有他妈一个人。
      韩师傅彷佛什么都明白,客气推让一番就说:“元桥去承县他舅舅家了,他外爷外婆都等着见他哩。”
      宛虹急忙问:“那他还来厂里吗?”

      “不来了。大后天我回承县家里住两天,就送他去北京上学,快开学了嘛。”
      宛虹失望地低头掩饰,胸口一下子哽住了。承县她去过几次,城里有一座荷花池景色秀美, 虽说属于吾都地区,但距离泥河镇只有三十里路,是工友们周日最爱去逛的好地方。宛虹有两次错过了班车,就徒步走了个来回。
      韩师傅却笑呵呵打开了话匣子:“我儿子懂事滴很,他爸在新疆劳动,我在这儿工作管不了娃,元桥就是在我父母兄弟家长大的。他一年才回来这么一次,咋滴都得去看望大家啦。再说我爸是个老中医,元桥还要跟他多学本事哩。哎,你家是个啥情况啊?”
      宛虹开心笑起来:“真巧嗳,我外爷也是个老中医!他在辉城开过中药铺子,啥病都会看, 可惜铺子给公私合营了,成了现在的医药公司,我外爷也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哦,我家有一张老照片,外公穿长袍戴瓜皮帽柱着拐杖,我妈梳着妹妹头穿着棉旗袍,很像电影里的老财主和小姐呢!”
      韩师傅听着又问:“那你爸和你妈都干啥着哩”?“我爸我妈都是辉城中学的老师,我爸胡琴拉的可好听哩。前几年我爸妈轮番腰疼起不了床,都是我借来架子车拉着往医院跑,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也动不动就打针吃药的,所以我也很想当医生,可就是一直没机会。”
      韩师傅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上几颗淡麻子也红扑扑,声音欢快地说:“我家元桥也会拉胡琴!谁害病了有他还怕个啥?回头我让元桥给你写信啦......”
      一阵清凉舒爽的晚风轻轻吹过,拂去了连日来的焦燥闷热。宛虹抬头望去,一弯皎洁明媚的月牙,在淡蓝色夜幕中幽幽悬缀,伴随着她的孤寂身影走走停停,心中不由浮想联翩:无论这月亮圆缺远近,只要时常可见不离不弃,此生便已心满意足了。
      半月之后,宛虹收到一封元桥来信,封皮上用毛笔写着地址姓名。宛虹欣喜地把信藏在胸襟下面跑回宿舍,插上门急忙撕开信口,拿出书信打开一看,顿时惊讶的目瞪口呆,心跳的快要蹦出胸膛了!只见一张大楷本大小的轻柔宣纸上,写满了毛笔蝇头小行书,且是从右向下往左的竖行写法!内容倒简单,元桥先问侯宛虹,再说自己学习比较紧张,最后祝愿宛虹一切都好。第一封信嘛,这就不错了,仅那龙飞凤舞的漂亮书法,就让宛虹心服口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宛虹记得小时候每年腊月底,父亲和几位语文老师,都会在辉城街边摆开桌子,铺上大红纸张,裁剪成一条条一块块,拿起大毛笔蘸着墨汁,义务免费为老乡写新春对联,自己还在旁边帮着倒水研磨墨汁,弄的小手小脸上黑一块红一道,兴奋地看父亲挥毫泼墨,老乡鞠躬感谢。 现在父亲要是知道元桥也能写一手好书法,该有多高兴!
      窗外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一队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正在奋力振翅飞翔,“咕......咕咕......” 的鸣叫声,像是呼唤同伴注意安全,传递着相互关爱的信息,又似告诉队友要勇敢坚强,前方关山万里山高水长,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
      宛虹庆幸自己的钢笔字还算好看,满怀深情地给元桥回了信。等了差不多一个月,又收到元桥的第二封信,依然是笔酣墨饱的清新书法,含蓄委婉的款款话语,宛虹又温情脉脉地回了信。虽然两人都言简意赅,但宛虹那青春少女的敏感神经,早已被牵动的心荡神怡。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本来就爱说爱笑地像个开心果,这下子更加活泼开朗了,以前在车间是不哼不哈闷头干活,现在是边干活边唱歌,那八个革命样板戏里的经典唱段,被她翻来复去唱了个遍,一 会儿女声沙奶奶,阿庆嫂,一会儿男声胡传魁、刁德一,一会儿又是李铁梅,李奶奶,李玉 和,小常宝,刘三姐,还有洪湖赤卫队里的韩英,小二黑结婚中的小芹......
      淑香看宛虹成天乐呵呵歌不离口,便总是明知故问打趣她:快乐的百灵鸟,你唱给谁听啊? 你不怕嗓子疼的慌吗?你还会唱秦腔眉户剧呀?再唱个苏联歌曲咋个样?宛虹就嬉皮笑脸答: 车间里这么吵,谁也听不见,正好练声啦,声音越练越好听,说不定练成个女高音!嘿嘿嘿。
      此前宛虹攒了三个月工资,进城买了一台海燕牌小收音机,宝贝似的放在床头枕边,一回宿舍就拧开来听,那美好奇妙的音乐,悦耳动听的普通话,给她许多乐趣和知识,也总会让她的心儿飞向北京。哦,元桥现在上课吗?他们饭堂吃什么?他班上有几个女生?嗳,干脆把这台收音机送给他,让他也轻松享受啦。想着想着,居然胡嚼出几句“诗”:“我把心爱的海燕, 送给远方的伙伴,让她的甜美声音,陪你快乐每一天”。写完愣会神儿,觉得太露骨了,拿起纸来撕碎。又想等两人信攒多了,或许能像鲁迅和许广平那样,编出一本“两地书”呢。
      转眼之间,一九七七年快要过去了。星期日宛虹回到辉城父母家,妈妈高兴地说:“哎呀呀, 你总算回来了!这个月底恢复高考,你想参加吗?”
      “啊,高考?考什么?怎么考?不推荐了?”宛虹惊讶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爸爸大声说:“今年上大学恢复考试!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史地,理科不考史地考理化,大学凭考试成绩录取。你要考就赶快复习!”

      “那你们咋不早点告诉我!”宛虹埋怨。
      妈妈叹口气:“你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就等你今天回来才说呀。不过大后天截止报名, 你明天去厂里开证明,时间还来得及。”
      宛虹紧张起来,离高考日期只有半个月了,能考得上吗?嗨,管它三七二十一,先试一下再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嘛。但当了五年工人,文化课早就忘光了,何况本来就没正儿八经地学到个啥,尤其数理化,简直一塌糊涂。语文估计还行,自己喜欢看书写文章,厂里的白墙板报多数是自己搞的,政治历史地理马马虎虎,数学就不知道了。记得高中时一堂数学课,年轻英俊的殷老师走进教室,首先喊声:“起立!”全班同学“唰”地站起来,“首先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敬爱的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 健康!”同学们跟着照样呼喊一遍,然后殷老师说:“今天我们先唱革命歌曲《老俩口学毛选》,然后求三角形的面积。注意!我起头大家唱:收了工,吃罢了饭,预备唱!”
      于是,三十多个男女学生,齐声唱了起来:

       “收了工,吃罢了饭 

      老俩口儿坐在窗前呐 咱们两个学毛选
      老头子 哎老婆子 哎你看咱们学哪篇
      老婆子 哎老头子 哎我看咱就学这篇
      你看沾不沾 我看就学这篇

      阶级敌人总想来变天,咱们贫下中农一定要擦亮眼......”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唱着唱着,同学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哄堂大 笑,有几位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这谁是谁的老头子?谁是谁的老婆子?谁和谁是老俩口儿?
      殷老师一看乱了套,拿起黑版擦“啪”在讲桌上用力一拍,涨红着脸大声训斥:“你们,你们才十六七岁,思想就这么复杂,小资产阶级作风这么严重,将来怎么做革命事业接班人?这节课我上不了,你们自己上吧!”随即气呼呼摔门而去。
      还有历史课刘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对漂亮女生张凤玉和王洁特别关注,当他发现她俩都喜欢接触县委书记的儿子吕明之后,便在课堂上要求同学们,揭发“黑五类子女”张凤玉“腐蚀拉拢”革命干部子弟的作风问题,叫张凤玉站上讲台,“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 念”,结果张凤玉哭肿了眼睛抬不起头,而王洁和吕明差点儿弄假成真。
      还有学工,学农,学军,下乡割麦子,扳包谷,拔黄豆,修梯田......如此社会风气,能学到个啥文化?不过混了个高中毕业的名义罢了。
      宛虹周一回厂告诉工友们恢复高考的消息,立刻有一位男修理工,一位女挡车工也愿意去考。三个高中生雄赳赳气昂昂去厂办开证明,厂长很不情愿地说,年底生产忙任务特别重,只能给你们三天考试假。三人异口同声说行,这才拿到了个人证明,兴高采烈地奔赴辉城,仿佛明天就要跳出山沟里的小厂门,变成大学生金凤凰了。
      准大学生们在县招生办报上名,填写高考志愿时,宛虹毫不犹豫地首先写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人民大学,第二志愿西京大学,西北大学,西京师大,第三志愿没得选了,才填了个天河师专。看两工友填的,第一志愿也都是北京上海的大学。嗨,大西北沟壑里的人,谁不向往伟大祖国的首都和沿海大城市啊。

      没有复习资料,宛虹只得搜罗了妹妹的几本中学课本带回厂里。偏偏这个月“抓革命,促生产”,忙乱中织机夹梭子崩断经线等事故接连不断,宛虹干完八小时,又得加班四小时,回宿舍已经筋疲力尽,随便吃几口饭,就瘫倒在床想睡觉,哪里还有精神读书学习!何况厂宿舍十一点熄灯,想看书也看不成。

      考期在即,宛虹用了两天加班倒休,回城迎考。噢,政治考什么?妈妈拿来几张时事问答题,宛虹就急忙背诵。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宛虹没想到,母校辉城中学竟然黑压压到处是人,好像全城的新老学生,都跑来参加高考了,其中就有许多老同学的熟悉面孔。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大家都穿着厚棉袄包裹的严严实实,谁也顾不上打招呼就匆匆而过,跺脚搓耳朵寻找自己的教室。
      考场里面,窗户透着风,冷得人瑟瑟发抖,拿笔的手也僵硬硬,黑板上的考题更加寒气逼人。 两天的紧张考试一结束,宛虹就知道:完了,肯定考不上!黑板上那些考题隐隐约约都知道一点点,可笔下就是写不出准确完整答案,选择题也拿不准对错瞎猜着打勾,数学题干看着不会做,可能会吃个大鸭蛋!
       三位青工满面红光趁兴而来,灰头土脸败兴而归,继续三班倒,默默织绸子。上北大清华的美梦,像吹了一个彩色大气球,还没升天就爆破了,只留下几片碎渣渣。唯有何宛虹心犹不甘,寻思若有时间复习功课,那些题肯定能答好,今年既然不行,明年可以再来。为了心目中的理想,为了走出小山沟,为了和元桥相会,必须努力挣扎一番!于是在信中告诉了元桥自己的想法。元桥很快寄来了一本高考复习大纲小书册,鼓励她第二次高考!

      呵,有公平竞争的政策,有父母的关爱和期盼,有元桥的支持和帮助,宛虹还怕什么呢?那就勇敢地准备再一次挑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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