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女儿的婚宴,回到家里快夜里10点钟了。舞会还没有结束。人感觉特别累。
夜里下起了雨,院子里水汪汪的。空气格外清冷。
恰逢新西兰夏令时开始,时间往前调一个小时。早晨按原来的钟点醒来,摸起手表一看,想起此时应该是上午9点钟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懒散的看着家里堆满的礼物和发蔫的鲜花,还有一地的塑料纸、彩带、泡沫盒子。打开手机,里面满满的都是恭贺的信息。
先在手机里一一回复了微信,然后把墙上的挂钟取下来往前调了一个小时。调完了挂钟再调手表,再跑去厨房调电烤箱和微波炉上的时间。再跑去车库,照着说明书,把汽车驾驶面板上的时间也调过来,直到想不起来家里还有哪儿的时间没有调过。
这一调,好像生活重新开始了似的,好像昨天的日子是旧的。差了一个小时的节律,一切觉得有些陌生……为什么早晨天亮的怎么晚?为什么中午来的这么早?为什么天气会这么冷?
婚宴上好几次有人问,女儿嫁人,你伤不伤心?你们看我伤心吗?从婚礼开始到婚宴结束,我忙着欢笑,忙着跟大家一起高兴,我没有时间伤心。我有泪也决不在人前掉。
昨天是婚后的第一天,女儿和雅各下午就回来了。俩人在楼下游戏房忙着清点礼品,拆解礼包,还在手机里不时的输入一些数字。
我在厨房准备晚餐,为他们也为自己烧了一碗红烧肉,一碗红烧鱼,还去后院割了一把韭菜。
俩人很忙,晚饭过后趁天还没有全黑,赶着要去把租来的那辆红色特斯拉还回去。
女儿自从去非洲做志工那年起,回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少,她上班的公司离家很远。去年女儿在北岸买了公寓,从那以后每个周末回家一趟,有时只回来吃一顿饭,有时还在家住一夜。她的房间我一直给她留着。每到周末,我准备了很多的话和女儿说说,那些话儿我足足攒了一个星期。
女儿每次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在她的日子里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赶着要去做。有时候女儿回家,呼啦啦带回一群教会的孩子。女儿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变成了孩子,孩子们在我家里吃披萨,看电视,唱诗歌,读圣经。每到这时,我就躲进自己的卧室,把客厅和厨房让给他们。
我跟参加婚礼的人说,女儿这些年已经离家独立生活了,嫁不嫁人对我都没啥区别,我也早就习惯了身边没有女儿的生活。话是这么说,其实还是不同的,之前的女儿,不管走多远,哪怕是在非洲,哪怕是在中东,哪怕是在西亚,哪怕一年没有回家,我心里是踏实的,在我意念中女儿并没有离开我的家。
看着女儿和雅各回来,俩人喁喁私语,忙忙碌碌,我忽然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局外人,一种生分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以至于在他们面前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我再也没有机会跟女儿说说这一周我知道的新闻,说说教会里发生的事情,说说新西兰的大选。我把一周攒下的话儿全烂在肚子里,我自个说给自个听。在我和女儿之间,有一个叫雅各的男人在中间挡着。
在雅各面前,我不能跟女儿说很多话,我变得很自觉。我不习惯用英语跟女儿说话,我说中文吧,雅各又听不懂,把雅各凉在一边,这对人家不公平。雅各跟我说话,我只能听懂一半,但我必须装出另一半也都听懂了,还必须装笑,点头认可。我想万一人家跟我说的是什么幽默的话,我没有反应,不是让人家难堪吗。每次雅各跟我说话,我都放下手里活,探过身子侧过耳朵去听,尽力让自己多明白一些。这样的日子我很累。
婚宴上亲家罗伯特讲话说,雅各和意达的婚姻,让我们两个家庭重组成一个东西方文化合一的大家庭,他家不是失去了儿子,而是得到了一个女儿;沃伦家不是失去了女儿,而是得到了一个儿子。罗伯特真是会说话啊,谁说的我要你家的儿子了?我宁愿要回我的女儿,也不要别人家的儿子。我知道罗伯特说这话是一片真情,我心里当然还是要感谢他的。
女儿出嫁的那天,伴娘露希陪女儿去了一趟化妆店,回到家里又用电卷发帮女儿把头发做了一遍。这是女儿作为一个女孩子一生中第一次使用化妆品,在这之前女儿从不使用任何的妆扮,女儿的笑容足以表达她的自信。化过妆的女儿让我惊呆了,我没想到我的女儿竟然可以这样美丽,美丽的像个天仙。我说主啊,这是我女儿吗?
昨天傍晚,我站在车棚边上,目送他们离去,就像每次我送别女儿离去一样。就在女儿打开车门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勇气,我轻轻的喊一声“意达”,女儿在车旁转身看我,我说“记住,不管你到哪里,Daddy(爸爸)的家永远是你的家”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我扭过头去,挥一挥手让她走,我不让女儿看见我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女儿在我命里重如一座山,我没有养下儿子,女儿就是我的儿子。身边有女儿在我心里就安定,女儿比一千个儿子还能干。家里大事小事都靠女儿来帮我,再难的事情放到她面前就变得轻省简单,哪怕是房子漏了水,都是女儿把我推开了自个架梯爬上屋顶去修好的。
女儿嫁了,我一下感觉我的生命里面变得空空荡荡。女儿既然改了人家的姓就是人家的人,女儿陪了我三十年,从此以后我不要再像往常那样去打扰女儿,家里的事情我要学着自己扛。我要学会独自一人去旅行,学会为自己烘焙一个生日蛋糕,学会上网给自个订一张芭蕾舞演出的票……
……
昨夜梦醒,再次想起女儿已嫁,半边枕巾被泪水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