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他的脖子刚要说话,Carter腰上挂着的对讲机里出现Charlie的声音在呼叫我们。他伸手摘下来,一边轻吻我的脖子一边说:“Yeah?”
“雪提前了,而且下得很大。”Charlie说:“你们赶紧回来吧,一会儿路可能就不好开车了。”
“好,”Carter简答道:“马上。”
他松开我起身,顺势把我也拉起来,帮我把歪掉的beanie戴戴好。为了省一点儿路程,我们的皮卡停在所谓的shortcut上,已经半个轮子陷进泥地里,确实得赶紧回去。
“我再给98垫一些pine shavings(松木屑),加两桶清水,”Carter吩咐我说:“要不,你再装两个hay nets 吧?”
“好,我也正想说这个呢!”我点头赞同:“以防万一。”
通常来说,马匹喂的草料都是每天新鲜投放的,98有自己的喝水桶和食槽。但是看这会儿大雪的状况,万一明天过来有困难,98就得饿肚子了。Hay net草料网兜,长得有点像我们使用的超大号的橘子网兜,可以兜起很多草料挂在墙上。它的好处在于被网裹着,马能吃得到,但是吃不快,得一把一把揪出来。所以,一兜可以吃上大半天的,挂两兜就不担心她明天没饭吃。
我们俩分工合作,很快就给98的小窝做好了抗雪灾准备。收拾干净后,Carter出去再次巡视一圈,我检查了机库里面每道插销和门锁的状况,确保没有安全隐患,就叫上Keanu一起离开。
走出机库,我吃了一惊。
不过短短的这二、三十分钟的时间,天色竟然变得十分昏暗,飞舞的雪片密集得不可思议,连几步之遥的皮卡都看得不太清晰了。这个场景如此之熟悉,仿佛昨日重现,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一下子就击中了我,让我眼前再一次出现荧光笔一般的黄绿色,腿脚不听使唤地发虚发软,我贴着大门缓缓蹲下。
Carter和Keanu走在前面,等他让Keanu上了车,再给我打开副驾驶的门,才发现我还在机库门口,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他飞快地跑了过来,惊讶地问我:“发生什么了?Terri,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睁开眼睛看看他,眼前都是黄绿色的影子,赶紧又把眼睛压在膝盖上,喘息着说:“给我一点儿时间。”
“到底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Carter伸手来摸我的额头,生怕我发烧似的。
“Anxiety… Attack.”我慢慢地告诉他:“Give me a minute.”
“那也不能在这儿,太冷了。”Carter一伸胳膊就把我整个儿抱起来,大踏步地走过去放到副驾驶座位上,关好门。
他飞快地坐进驾驶室,发动皮卡掉头朝外走。我蜷缩在椅子里,人就歪着靠在门上,重重地喘气。这会儿也烦不了安全带不安全带的事情了,Carter任凭汽车里的警示音“嘀嘀嘀”地喊。路况和能见度都这么差,我们的皮卡开得极慢,Carter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我立刻使劲地捏住。
幸好,我在这方面经验充足,加上anxiety attack本身也不是一个能长久持续的状态,若干分钟后我缓过来了。眼前的黄绿色慢慢褪去,感觉不再需要缩成一个球状,我调低椅背高度展开了身体半躺了上去,说:“现在好多了。”
“你吓我一跳。”Carter捏了捏我的手,说:“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Sorry,一个意外的episode,”我仍然有些气喘吁吁,扭头看了看他,说:“很久都没有发生了,我自己也吓一跳。”
Carter看着前面路,时不时还得用手去抹一下玻璃,其实作用不大。他琢磨了几分钟,说:“我把你送回去,然后,我去厨房一趟,拿吃的喝的和木料过来找你。你自己呆一会儿,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我说:“一阵过去就好了,没事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心理准备,过去经常发生也不太严重的时候,我能提前感觉到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慢慢消化掉,尽量不让弟弟知道。我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取东西的。”
“不需要。”Carter果断拒绝,想了想,说:“你没事的话,那我回我屋里去拿点东西,然后,”顿了顿,他转头来对我挤了一下眼睛:“Pick up where we left off.”
“好。”我拉着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背,说:“还要接着说上次我们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
Carter侧身过来跟我对视了好一会儿,异口同声道:“We need some wine.”
说完,我们俩都笑了。
在我的坚持下,Carter终于同意让我一起去了小厨房。假日临近,是桑切斯太太所谓的“eating season”,她带着她的手下们每天都准备很多很多吃的塞给我们。
Carter取来好多餐厅的外卖纸盒,和我一起装了各种各样的沙拉、肉、炖菜和甜点,我还在后厨里取了一些简单的食材,Carter在酒吧那儿偷了两瓶红葡萄酒和两瓶白葡萄酒,塞进他的背包里。临走,还给Keanu顺了两大根羊腿骨,我拎走一小桶冰激凌。冰箱塞不下无所谓,反正可以插在外面的雪堆里保存。
“等一下,”Carter突然想起来,问我:“你那儿有开瓶器和酒杯吗?”
“哦,没有开瓶器,”我说:“但是我有咖啡杯,有两个。”
“那可不行,”Carter摇头道:“你等一会儿,我去拿。”
我坐在车里,拿着烘好的苹果干一片一片喂Keanu,他不爱吃苹果但是对苹果干却情有独钟。不一会儿,我看到Cater一手抱着一个Wine chiller,另一手还提着一个Decanter,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他说:“你还真讲究啊!”
“那是。”他钻进来先亲了我一口,才说:“要不就别喝,要喝就不能省略应该有的步骤。我挑的红酒很不错,必须好好醒一醒才喝得出味道来。”
“酒杯呢?”我问他:“没忘吧?”
Carter拍了拍两边的口袋,说:“偷酒杯我有经验了,这样分开放口袋里,不会碰碎。”说完,他看着我的表情,问:“你笑什么呢?”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告诉他:“你以前不够年龄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偷酒出来跟女朋友一起喝?”
“是。”Carter承认道:“Charlie和我妈都管不住我。”
“我很羡慕你的生活。”我向往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经历。”
Carter摸摸我的脑袋,发动了车子。按计划,我们先把东西在我那儿放下,然后他得把皮卡开回棚子里停着,然后再跑去自己屋子洗澡换衣服。看着外面的雪下得这么凶猛,我提议他多带几件衣服,这两天什么活动都无法进行的话,就不要再跑来跑去的了。
我估摸着他会需要一些时间,便先扫了扫门廊和楼梯上的积雪,堆出一个堆存放我的冰激凌。Keanu趁着这个时间在雪地里撒欢打滚,再被我催促着去尿尿,然后抖干净身上的雪花进屋来休息。
慢慢地,我把取暖火炉点上,看着火焰一点儿一点儿升起。什么空调暖气都比不上真正的火焰给人带来的暖意,它能把你完整得包裹起来,拥抱起来,直到暖入身体的最深处。
前不久,我在帮忙装饰圣诞树和摆设的时候,带回来一些多余的材料。花花绿绿的彩球和彩条,我把窗台和原本空白的墙壁都布置了起来。Keanu的小窝有一圈Gary给他做的木头栏杆,我也给装饰上了。这会儿,炉火的反光跳跃在这些小玩意儿上,显得屋子里格外温暖可人心意。
我趴到窗台上去拉开了窗帘,发现玻璃下方已经积上一层干雪,晶莹纯白。玻璃里映出我的脸,还有身后温暖的炉火,感觉就像在做梦,自己穿越到了这样的一个纯洁干净与世无争的梦幻世界。
在衣橱里拿衣服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了贴在门背后的照片,下意识地就取了下来。
Jason站在大雪山脚下,背着大背包撑着杖,对着镜头后的我笑得很开心。以前奶奶常常说:“人死了以后,会越走越远。”我一直不甚理解,既然是死了,又怎么能走远?直到我自己经历过这么一次,我才明白奶奶话里的意思。这些年来,看着照片里Jason的笑脸,不管我怎么用心想记住,他的声音和模样都渐渐变得模糊。我真是觉得他一天天距离我越来越远,很多次我想让他等等我,别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行走,每一天都过得太难了。
我强迫自己check in医院治疗之后,那个慈眉善目的医生最后对我说:“走出这个门,离开这个医院,以后的路都在你手里。”
“You can keep feeling sorry for yourself,or you can take control of your life.”他说:“I hope,you choose the latter.”
我把照片贴回去,按平整,然后去浴室里洗了一个澡。
出来后,屋子里面很暖和,我就没有着急穿衣服,对着镜子吹头发。一边吹,我一边凝视镜子里的裸体。浴室里的热气蒸腾出来,镜子上蒙着一层轻雾,朦胧不清中我的身体显得很柔和光滑,还有体力劳动带来的恰如其分的肌肉和活力。
其实,我知道这是假像。
我伸手抹掉镜子上的雾气,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了看自己。左腿上有弓箭留下的疤痕,胸口有数不清的刀痕,右侧肩膀是最糟糕的,有时候我自己都避免目光接触到它。但是,它们对我来说都有着重要的意义,我甚至觉得它们和我之间,有着同仇敌忾的情谊。我们共同面对了我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期,如果它们最终能好起来,那么我也可以。
我双手撑着水池的边缘,跟镜子里的自己长久地对视。突然,我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到Carter背着他的背包,在门口的垫子上跺掉靴子上的雪,然后弯腰解开鞋带换上他自己带来的一双简易拖鞋。
他关好门,把包丢在一边,脱下外套挂在钩子上,身上只穿着T恤和Adidas的运动裤,搓着手说:“Geeze,外面雪下得让人难以置信!”
“What are you——”他这才看到背靠着水池站着的我,一丝不挂,大大方方地面对着他,把他吓了一大跳。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迈步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说:“You are so wonderfully weird.”
(未完待续)
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