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组织七年级的孩子们去风景宜人的阳光海岸野营,十二岁的大儿子提着睡袋和小行李箱,兴冲冲地跟随大部队走了。三天后他回到家,兴奋地和我说起岛上的各种户外运动,其中最让他着迷的是划独木舟(canoe)和皮划艇(Kayak)。
从他的嘴里,我终于明白了Canoe在印第安土语里是“Kenu”,意为 “dugout”(挖空),即由粗壮的大树干挖空加工而成的。
没有人知道印第安人是何时开始制作独木舟的,也没有这方面的文字记载。独木舟的原材料,如木材、树皮和皮革等会分解,很难留下可考的线索。
幸运的是,大约十几年前,几个美国高中生在佛罗里达州纽南湖沿岸进行一项环境考察时,发现了85艘独木舟的残骸。这些独木舟原本一直沉在湖底的,特大干旱导致湖中水位急降,独木舟残骸终于露了出来。
考古学家们通过放射性碳测试证实这些独木舟的年龄介于500到5000年之间,其中大多数建造于3000至5000年前。这些独木舟的船尾多为圆形和弓形,最大的一艘长约6.6米。古印第安人在大圆木中心烧一个洞,然后用石头或者骨头刮刀除去燃烧后的残骸,独木舟便大功告成了。专家们对其中的六个独木舟做了进一步测试,发现它们是松树制成的。他们做了相关的记录后,又将这些独木舟重新埋进了湖底的泥浆中。如果继续暴露于空气和阳光下,这批独木舟几天内就会烂掉。
除了松树,其他广为人知的用来制作 “dugout”的树木还包括桦树 (birch)、柏树(cedar)、椴树(Basswood)、胶冷杉(balsam fir)等。还有用树皮或者兽皮做的独木舟。
有一种被田纳西人称为“独木舟树”(canoe wood)的“郁金香树”(tulip tree,学名Liriodendron tulipifera)也是制作独木舟的木材,它遍布美东,因美丽的外观和巨大的尺寸而享誉欧美花坛。今人大多只知道它的园艺价值,并不了解它在美国历史上的举足轻重的地位。
几百年前欧洲移民初到北美时,发现从大西洋沿岸到密西西比河的广袤土地上森林密布,去内陆只能走水路, 马、牛和马车等大多数运输工具毫无用武之地。探险者很快采用了印第安人的“独木舟”(canoe)这一特别的北美洲运输方式,许多早期的dugout是用郁金香树的树干制成的。
郁金香树是美东最高的阔叶树,高达五六十米,其高度可与白松(white pine)、火炬松( loblolly pine)和东部铁杉( eastern hemlock)相媲美。郁金香树因其郁金香般的花朵而得名,花朵约5厘米,花瓣是浅绿色的,每片花瓣的底部有鲜艳的橙色斑纹。只可惜树身太高了,繁密的枝叶又遮住了大部分花苞,每年五六月花开时,行人即使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花朵的模样。最吸睛的反而是它们独特的叶子,四裂或六裂,有点像小猫的头部轮廓特写 — 上面两片小耳朵,下面两撇胡子。叶子在秋天变得金灿灿的,将周围的一切烘托得温暖而美好。有人又叫它黄杨(yellow poplar),其实它与杨树没什么关联,是木兰科的。
(秋天的郁金香树)
(郁金香树的五月花)
郁金香树的材质便于加工,很快就能建造成一艘巨大的独木舟,可以在浅河里拖运货物并保持浮力。只是木头在水中很快腐烂,寿命只有一两季。1799年,在失去了肯塔基州的土地后,丹尼尔·布恩(Daniel Boone,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拓荒者之一)带领着35名随从及家属一路向西。女人和孩子们驾着用郁金香木造的独木舟在河上漂,男人们赶着牲畜在陆上行走。到达圣路易斯后,他们受到了西班牙人的欢迎,被授予了密苏里河两岸的土地。丹尼尔·布恩一行在那里建立了美西第一个主要定居点,郁金香树仍是这个刚起步的殖民地的木材来源。
丹尼尔·布恩把一生中最美好的一部分时光献给了肯塔基的探索与殖民事业,他的冒险精神曾被数百部小说用来作为素材。美国著名的风俗画家乔治·宾厄姆曾经在十九世纪中期创作了《丹尼尔·布恩护送移民通过坎布兰都峡谷》,画面的最前方是布恩与坐在马背上的妇女,风尘仆仆的布恩有着英勇坚毅的面部表情。“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他即使成不了史诗般的大人物,也肯定是美国西进运动中的一位响当当的边陲之地的英雄。没有了他,肯塔基的历史将会是另外一副模样。
在那片热土上随处可见的郁金香树也散发着和拓荒者一样的“狼性”。它们的幼苗需要大量的阳光才能生长良好,一旦附近因伐木、大火或暴风雨肆掠出现了一片空白区域后,郁金香树的种子迅速在那里发芽,填补了空白。这些年轻的郁金香树如此紧密地拥挤着,树下几乎寸步难行。为了与同类争夺阳光,每棵树都长得又快又高又直,几乎没有大树枝,因此只有耐荫的其他树种才能在其树荫下生长。可是如果换到了空旷的野外,郁金香树会尽量把树枝散开,所占的空间超过其应有的份额,与那些长到十五米高才开始分枝的树冠狭窄的同类在外表上大不相同。如果你想推测这片林子曾经发生的故事,不妨先观察一下郁金香树的生长状态吧。
有一点可以肯定,郁金香树娓娓道来的故事肯定是源远流长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古老的孓遗植物,在地球上已生存了1.4亿年之久。目前全世界只有两种郁金香树,一种在北美,一种在中国。中国郁金香树(Chinese tulip tree, 学名Liriodendron chinense)的个头不如北美兄弟高壮,一般长到40米,但叶子比较大,叶形如马褂 ─ 叶片的顶部平截,犹如马褂的下摆;叶片的两侧平滑或略微弯曲,好像马褂的两腰;叶片的两侧端向外突出,仿佛是马褂伸出的两只袖子。国人称此树为“马褂木”, 古代的某些吃货则认为叶形更似鹅掌,叫它们“鹅掌楸”。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郁金香树”这个名字。
如今郁金香树已成为欧美城市的主要行道树之一,引进的多为北美品种,中国品种的数量也在逐年增加,甚至出现了杂交品种。
我接送儿子上学和放学时,注意到校外的人行道上也栽着几棵高大的北美郁金香树。这些美丽的独木舟树似乎一再提醒着新老移民们的“拓荒”经历:一开始是一个人划着独木舟在岁月的长河里行驶,中途多了一个撑桨的爱人,接着又来了几个可爱的孩子。有时潮平水阔,两岸鸟语花香,青山的倒影映在水中,风景优美如画。我们沉浸在秀丽的湖光山色里,陶然忘机。有时一股莫名的浪花打中了我们的脸,来了个小小的惊吓。有时一拐弯,突然间河床变窄了,水流湍急,我们下意识地抓紧船舷,任小舟在波浪里晃晃悠悠颠簸前行,一个个惊心动魄的瞬间让我们心慌意乱,不知何时能化险为夷。有时船上的货物很多,遇到浅滩或急流时,必须先上岸,把货物背在身上,将独木舟高举过头,行至下一处的水道,再把独木舟放回水面继续划行。有时行到水穷处,身心俱疲的我们惊喜地发现前方的江面突然开阔起来,水流缓缓波澜不惊,鲜红的残阳一泻而下,“半江瑟瑟半江红”,美的如痴如醉。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我们终于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体会到神的恩典。
啊,那些出现于其他人的文学影视作品里的独木舟,如今也在我的移民故事里起到了一个承载作用,静静地,静静地,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