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拣拾
预报,明天零下
预报,明天零下。傍晚,将院子里的盆栽移回屋。最后的一盆,一颗很长又尖的叶的,垂着。
从多伦多带过来的。记得也是“还有地儿,带上它”下,把它塞进物什缝里的。一直也长不好,可也不谢。
院子一角,放了它。它总是倒下,见到就扶起。一次见到旁边有一空桶,就放它进去,还叨唠着“看你再倒”。
“也搬它进屋?”
“嗯。平时,不受待见。”
听了,就觉出了它的委屈样,瘦瘦的身架,挺不起来的身板,怜怜地站着。
唉!花草养久了,也招情绪。于是有了这些个悟觉:
不舍猫狗,牵出怜悯。草木成伴,领会慈悲。
养的花草入梦,比“化蝶”仙气不缺席,多出香香。
入冬了,要拔去它们,就不能利索其行,一怀的“对不起”。
仙人球,天天见,沒觉得什么里,高出一头。想拍拍。好疼,想起被扎。嗔,当生于此际。
情于花草,得了荫庇,很多很多诸如无聊奈,很孤独,没人说个话,想往事懊悔得不行不行...... 不致绝境。
树木昭示出的命运,把身前身后,生前生后的想像,缩成一团。浓荫之下,有融于天长地久的安静。接着,就是安解静释,会产生“没了,什么都没了”的消逝之幻。
怎么看,植物都成熟于动物。树林里感受到的老成持重,足成教育。
不是观赏花草,是被观赏。
舍不得掐叶嫩的慈悲,比不杀生,大得不能比。
素日
懒得读大陆的时事,哪有时?遑论时事。
住得镇小,去得城小,哪哪得地广人稀,欢喜要漫出来。
大雁。走到不能再近,仍是不挪身。“给我和它们照一张”。像是听懂了,缓缓让开,还回过头,无可无不可的样。忽然感受到一重宏大的从容,表里都悠扬起来。
松鼠张望;献宝似的忽然跃上树杆,全敞地扒着,不动;墙垛上尾晃若帜。每见,不敢熟视无睹。不情之请的换了样地表达,让人不敢辜负。
到哪儿停车,位子宽绰,且好多空着。熄火,开门,落地,都淋漓着爽。天长如伸,向哪儿看,都无边无垠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样的空洞,竟涌到嘴边,不觉得过于夸张唉!
进了树林,就会信,在这里面住下,脏腑也会变得五彩缤纷。
昨天,飘了雪花,稀疏而散漫,并不留下。严冬的开幕,让个丑角开场,把天若有情的悲观淡去,告诉:严重和轻松的调节,在于你自己。
出门,就枫红相对,金黄耀眼,风,优雅地吹,不及华贵却也舒适的小楼,或玲珑可人,或矜持自惬。深秋的天,不晴也高。想到张爱玲的话,“窗台上的花瓶比窗外的群众场面广大”。家门口的风景,那个养!看,像在刚烤好的面包上塗抹黄油。
遇见一碧旡瑕的轻易,使时时要抑制司空见惯,“像没看到似的”的审美疲劳。世界观的新鲜而美丽,正出自素日里不懈怠的观察和体验。
嗑到颗发苦的葵花子,脑子里掠过一片不短的回忆。吃奶酪,生菜,肉肠,就是个吃。有回忆的吃,没贵的。没觉得特香,倒是常常看出点“乡情”“老家味”的夸张。奶酪等吃多了,就是不留个想头。可再吃时记得那味,而且非常得清楚。
这两天,多读张爱玲胡兰成。他们太沉湎有回忆的东西,辨识新的,不起劲。蛮“鲁镇的格局”的。
互联网,不像是开放了什么,倒更像是多了层网。张爱玲的说英文,和外国人吃住一起,念外国的文学,也像这。
读到租界和相关的
读到租界和相关的,就想到南京军事学院大院后来变成南京军区大院。很长很高的墙上,绵延着刺头的铁絲网,据说还是电网。
小学里有个高年级的女孩就天天从那院子里出来,放学,又进去。
那很大的门极少开,进出的,都从大门上挖出的一个小门,见到他们都掏出一个小本子,穿没有补丁的站岗背枪的拿过去看,遇上也穿军装的,还互相敬礼。
那女孩,明显得白,阳光下,白得夺目,冬天课间十五分钟,在人群里看到她,便不再看别的。高出大家一截,睫毛很淡,头发发金色的光,说很细音的话,普通话,不像周围一片的南京话。
多少年后,回忆小学那段,总第一个想到她。而且就有了个谜:从那大门里走出的,就是和门外的不同。那时的大人们的解释:“他们天天有牛奶喝。” 牛奶,直到上大学,仍是很有钱而且当官的人家才有的。
中学的班上,许多同学都进出那大门。感觉上,上学时在一起。放了学,他们回到那墙里,另一个世界。
里面会放露天电影。不时,会由大人领着,经由那小门,走进墙内。
路,都很宽,路两边,没有杂物,种着树,树后,是小楼或好几层的大楼。人也很少,都穿沒补丁的衣服。遇到的人的气色比墙外的,明显得好看,脸都很干净,走路分开着,说笑看起来像看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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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过的日子,写的事儿,想到的,都在这门里墙里。那隔,不比出了国感到的中西差异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