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后脸涨的通红,感觉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拾起来,一边恼羞成怒地对Eden说:“谁两天用这么多?你用给我看看啊?!”
“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情况。”Eden突然收起了笑容,托着腮帮子琢磨了一会儿,表情非常认真地说:“你说的两天如果是周六和周日的话,那其实只有一夜,这就不公平了,至少还得算上今天晚上,好歹凑个两天两夜。实话实说的咱们也不是年轻人了,你突然这么提出来,对我确实算得上是不小的挑战。”
我瞧他掰手指头像是在心算什么,Eden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注视着我说:“紧是紧了点,但我现在倒正好有时间,你如果也不忙的话。。。”
我刚抿了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呛得我咳了好几下,使劲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不需要实际证明。”
Eden看着我一脸的狼狈和惊恐,憋不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Terri,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傻不啦叽的,还以为他是以前大学里的书呆子,有时候一根筋别住了会钻牛角尖。听他说完,我也绷不住脸跟着他大笑,差点眼泪都笑出来。
“你太贼了!”我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说:“我真的相信了的!”
“那也没事,”Eden一边笑一边说:“我现在是真有空,没骗你。”
我去拿了一点儿薯片过来,随便倒在纸巾上给他吃,关照他说:“笑够了,别出去乱说啊!”
Eden顺手取了一片吃,含糊着说:“Kraig跟我介绍你的情况,说你就像是个工作机器,说话少速度快准确率高,生活规律简单几乎不请假。所以,我想象中你是非常沉闷的样子。可是,如今我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你养这么凶的狗,骑那么烈的马,熟悉荒野丛林,身上有这么多隐秘的有趣的伤疤,包里还随时有7、8个避孕套,天晓得你准备怎么使用它们。。。This is NOT how I pictured you. ”
被他这么一一列举出来似乎还真是这样,我笑了笑说:“每个人都有过去嘛!”
“好好说,”Eden好奇地看着我:“那些有意思的伤疤到底怎么来的?”
“有意思的伤疤?”我忍不住摇头:“也许你的生活无忧无虑所以会喜欢寻找刺激,可是,刺激并不是那么有意思的,我差点丢了小命。不想提它,是因为不想再去重温那个场景。”
Eden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无忧无虑,你的想法也太简单了点。我决定出来投资公司,你以为是我父母白给我钱玩呢?我都是要付房租和贷款利息的,每天睁开眼睛就得考虑很多事,还无忧无虑呢!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
看到他一脸憋屈悲愤的表情,我想,也许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吧。外人怎么看都觉得光鲜,真的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感受或许就很不一样。我正想得出神,听到Eden问我:“桌腿怎么又咬了?”
我心里一凉,暗想,他的眼神不要总是这么犀利就好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Eden已经接着道:“咬吧,再咬咬,下半年也许我就不需要操心给你发薪水了,也挺好。”
我们俩再喝了一点儿酒,Eden就起身告别了。我去洗衣房里把衣服收出来送进烘干机,再跑回家开始整理我的背包。
在Moon dance出去带客人很多很多次了,整理背包我已经有了一套标准流程和检查清单,完全不需要费心思考。我看到了被我摞在角落里的避孕套,免不了要想起Carter。其实Dr. Brogan说得对,他真的接了我的电话我能说什么呢?说再多的想念或者不舍都是废话,对我们俩的关系无法造成一丁点儿实质性的改变,所以Carter压根也就不要听。
我拿起来一个放在手心里,想起Carter和我一起用它们的那些脸红心跳的时刻,我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回来了这么不长不短的一段日子,我爸妈逐渐开始催促我,跟我说谁谁谁人挺好的,要不要接触接触。但是我完全没有丝毫意愿想要去欣赏或者了解一个陌生男人的内在,更不希望有别人想要来了解我。
也许是喝了一点儿酒也许是受了避孕套的刺激,我最终没有忍住,还是给Carter再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他竟然接了。
我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心跳一下子飙高,双手抓着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他那边声音很嘈杂,像是在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我听到他的声音在问:“Hello?Who is this?”
我立刻知道了他压根没有看来电显示,纯属随手接了。
在我发愣的空当里,他又问了句:“到底谁啊?”
“是我。”我说:“Terri。”
Carter没有说话,我心里一紧张以为他要挂电话,赶紧喊道:“你还在听吗?”
“你等一下,”他说:“我找个地方。”
我等了一会儿,那边的嘈杂声似乎变小了,Carter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怎么了?”
这回轮到我无语了,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我仰头不停地眨眼,想把眼泪蒸发掉。我做了很多他死活不接我电话的心理建设,偏偏就是没有想过他真的接了我又该说什么。
我快速地抹了一下眼角,问他:“你在哪儿呢?”
“一个party上,”Carter听起来像是点了一根烟,吐词微微含糊:“跟朋友玩。”
我又沉默了,他也没有催我,静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Carter“嗯”了一声,道:“我马上就来。”
“你忙吧,”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避孕套,说:“我没事。”
“Terri,”Carter喊了我的名字,顿了顿,温和地说:“You take care. ”
他挂了电话以后,我拿起酒杯一口喝光,放下杯子我想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突然发现我整个人开始颤抖,胸口像堵着一块东西又像在被撕扯,让我觉得恶心的同时还手指发麻。我立刻警觉地知道这是Anxiety attack发作,赶紧跑到床上躺下,把Keanu叫上来给我抱着。
我闭上眼睛尽量放松自己的四肢,保持相对稳定的深呼吸,闻着Keanu身上的气味抚摸他滑爽丰厚的被毛,心里默念着“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等我觉得自己稳定了一点儿后,起来找到药瓶,快速地吞了两颗Benzodiazepine。
第二天,我不得不取消了露营的计划。然后,我按照Dr. Brogan关照的步骤,趁着记忆还新鲜,整个过程记录下来并且给他的留言机留了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Dr. Brogan当天下午就给了我一个电话,问我:“你要不要今天就过来?”
我带着Keanu过去,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Brogan对我说他是来整理一些周一要用的材料的,没想到就听到了我的留言。他详细地问了我当时的感受,我说:“I feel trapped. ”
“Trapped,”他问我:“How exactly?”
“就像有人捆住了我的手脚,我怎么都挣不开,”我说:“能感觉到被捆绑的地方勒得很疼,火辣辣的疼。”
“Terri,你知道,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与家庭分离的这个过程。”Brogan不急不缓地说:“有些人拒绝分离;有些人分离以后还会继续爱家;有些人分离后从此不再跟家里人联系。这可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对你这样的孩子,一直在母亲的掌控之下,分离起来会格外缓慢。”
“很幸运的是,你遇上了Carter。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听你说的这些,大致有个了解。你认为他对你很重要,他也同样喜欢你,尊重你,但是同时又不会非要跟你黏在一起。他带着98进入你的生活,随后与你分离,哪怕只是你说的100来天或者半年,对于你来说也是很有积极的治疗作用的。”Dr. Brogan说:“他给你看了一个成熟的分离方式,我希望,你能从中间学到有用的东西。”
我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儿,重复道:“I feel trapped,而我,没有能力挣脱。”
“I know,”Brogan看着我说:“I know you are in pain. 我很遗憾你的父母看不见你的pain. ”
我缓缓点头:“我经常觉得我妈妈看到的世界跟我看到的世界不一样,她看到的是我的成绩,拿的奖杯,找的工作,还有以后要嫁的‘优秀的’男人。她觉得我会很幸福地生活,但是这些我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我们医生之间经常说:感受被看到,其实就是最好的治疗。”Brogan对我笑了笑,安慰道:“你妈妈看到的都是其他的东西,她看到一个美好的世界然后拼命也要把你放进去,可我恐怕她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你这个人,看到你的需要。你说你们看到的世界不一样,其实就是你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真正看见过。”
我低头不语。
“你对我说过,爸爸工作很忙,妈妈的责任就是把你们照顾好管理好,对吧?”
我点头:“我妈妈第二次离婚后,有一段时间生活很困难,她带着弟弟过得非常辛苦。后来,跟爸爸复婚了,她辞掉了工作专心照顾我们。”
“一个人的精神生命是需要安放的,也许你妈妈没有地方安放她的精神生命,她对于中国社会的焦虑,于是,只能全部安放在你们身上。怕你们遇上难处,怕你们落于人后,焦虑便这样转嫁到了孩子们身上,也就是你和弟弟的身上。这种情绪,是很复杂的。”Brogan对我说:“你在试图break free,这很不容易,我非常理解。但是,Terri,你得先看得见你自己,然后努力——”
他顿了顿,说:“Break the cycle. 如果将来你有了自己孩子,他们,会是你现在拼命努力的最终受益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