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伺者拿来了林翔要的威士忌。那时,另外一个伺者已将几个点心摆在桌子上。林翔看了一眼,不想吃,便空着肚子开始喝威士忌。不一会儿,他便觉得头有些热。不知为什么,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那则人寿保险广告上。“如果我过十年死了,丹凤怎么办?我不需要人寿保险来照顾她。凭我的资产和她的长相,给她找一个婆家应该不太难。但如果她的丈夫是个混蛋把她甩了怎么办? 纵然我明天不死,但如果破产了怎么办?” 他想。
他一直没把丹凤的戏剧学校当回事儿;但看着严姗,又觉得女人学会经济独立不是一件坏事。对于丹凤来说,眼下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从影了。即使丹凤在中国做不了像 Mary Pickford 或者 Lillian Gish 这样有名的好莱坞女明星, 他应该至少给她创造一个机会。他是卖车的,知道有人站在车铺门口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他走开。所谓机不可失也。因为如果他无意说错了话得罪了这个电影导演,以后就没有这样方便了。
于是,他开始谈起他的女儿、她的戏剧学校和她想当电影演员的理想。丰泽礼貌地听着、点头,但没说什么,直至林翔问丰泽银河影业公司有无选拔新演员的面试。丰泽才说他下面两个星期会在公司里办公,如果林翔把女儿带来,他愿意见见她。林翔高兴地答应了。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迷你短裙、腿裹黑色鱼网丝袜的红头发年轻西洋女郎颈挂敞开了的香烟箱子、扭着屁股走过来。她的黑色紧身衣把半裸露的乳房挤到中间。它们像两个雪白的馒头展现在这些男人眼前。虽然林翔只喜欢进口雪茄,丰泽只抽他在上海到处都能买到的“美丽”牌和“金龙” 牌香烟,世雄不抽烟,但三个男人各向她买了一盒:林翔她买了Capstan 香烟; 丰泽买了一盒Virginia 555。世雄顺手拿起一盒看着烟盒。上面是两个拥抱在一起的裸体女人;她们的下身呈蛇状像两条绳子一样扭在一起。世雄道:“不知上海变得如此开放。”
“你信不信? 法租界每131人中就有一个是妓女,” 林翔一边点燃雪茄,一边告诉世雄。这时台下观众在大声哄笑。原来舞台上一个穿着黑白紧身衣的法国变性人一边唱着一首古老的叫做 Le Temps des Cerises 法国歌,一边围着一个圆凳子表演舞蹈魔术。他一会儿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色紧身衣的黑人; 一会儿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白人女人。他每变一次,观众鼓掌欢呼。突然,一个高大粗胖的黑人女人抽着鞭子把他推下了舞台。
“外甥—” 丰泽将世雄的注意力从舞台拉开。 “上海人叫林先生‘汽车大王’。他认识很多名流雅士,也在美国读过书。”
世雄已经注意到林翔手上戴的校徽戒指。他觉得它看起来很眼熟,好像是哈佛大学的校徽戒指。但对好心舅舅颇为势力的介绍不知怎样才好。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林翔讲话,乐队这时已经停止了演奏,灯也一下子熄灭了。与此同时,世雄从扩音器里听到笛声。不一会儿,聚光灯照在舞台中央,红色的天鹅绒幕布慢慢升起。在舞台中间,他看到一个全身裸露的年轻印度女人跟一条巨大的蟒蛇在地上缠在一起!旁边站着一个印度男人在吹笛子。女人皮肤黝黑、体态俊美、乳房非常丰满,但众人的注意力却都在那条蛇上。 “天呢!” 世雄叫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粉蓝色的手帕擦前额。
那印度女人蟒蛇绕身,在笛声中、在观众欢叫声中和口哨声中慢慢地扭动着站起来,与蛇共舞。 突然舞台又是一片黑暗。待灯光重新亮起时,舞台上什么都没有了。好像观众刚刚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幻。这时,一个个子矮小结实、动作敏捷的西方人走上舞台。他中等年纪,唇留八字胡,身穿黑色燕尾服。
“Bonsoir, Madames et Monsieurs,” 他用法语说道,但马上又换讲英语:“欢迎各位来到上海巴黎俱乐部。我是路易斯×拉图。今晚我的朋友们将为大家献演。我们有来自意大利威尼斯的舞蹈家、中国湖北省的杂技表演、东北虎表演和其他一些令人兴奋的节目。我们将不停供应香槟酒和开胃食品。Votre seul emploi, c’est de donner libre cours à vos desires。”
“放纵自己,尽情享受。”世雄把路易斯最后说的法文翻译给舅舅听。“我没想到今晚有这么多的动物表演。”
丰泽道:“这不算什么。上星期路易斯把一个关在笼子里的裸体白人婆娘拿到舞台上拍卖,那才叫刺激呢。”他又点燃了一支“美丽”牌香烟,用手招呼着旁边的伺者再给他拿一个烟灰缸过来。他一直跟林翔同用一个烟灰缸,但因为黑暗里隔着桌子看不清,弹灰不方便。“真正算是奇怪的是刚才你见到的那条蛇被人剁了、烧了汤,明天上了沈浮的饭桌。而这种事情完全是有可能的。”
“沈浮这么厉害吗?” 世雄把手帕放回口袋里,好奇地问道。
丰泽听到了他的话,但是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把嘴贴近世雄的耳朵,轻声道: “沈浮真的这么厉害。他能把你活吞了。”
世雄还没想好怎样回答他舅舅的话,便听到路易斯宣布道:“现在有请我们今晚的第一位由纽约来的歌唱家菲.格里斯小姐表演!”
菲20岁出头,个儿高高的,袅袅婷婷地上了舞台。一身近乎透明的红裙子和通红的口红使她那一头金发炫亮得几乎发白。 她倚在钢琴上,示意钢琴师开始,然后用上海话唱起 “上海之夜” 歌来。她的上海话洋腔洋调的,嗓子也不是很好,尤其在印度蛇女掀起的高潮之后,叫人略觉失望。但观众们仍然疯狂鼓掌。中国人喜欢她是因为她在尝试说他们的语言; 洋人喜欢她是因为上海年轻漂亮的西方女人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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