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rome Arenesche并不是纯正血统的Indigenous people in Canada。
他的父亲是挪威人,当年来到黄刀镇娶了他母亲。他一直很怀疑父亲的初衷就纯粹是为了得到黄刀镇极光观赏,大奴湖上冰钓,雪原里狗拉雪橇等等旅游项目的开发权,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只有原住民才有资格拥有这些旅游资源,他们也绝对不开放给任何其他人种。
借着他外公在原住民里面的地位和关系,父亲得到了建造极光观赏基地的许可证。整个黄刀镇就只有三家,Aurora village和另一家极光村也是借助婚姻关系得到的许可。所以在这儿,像他这样的混血儿并不稀少,他拥有了父亲那双冰川一般的蓝色眼睛和高大的身材,母亲一头细密的黑发和深色的肌肤,同时,他得到了母亲的姓氏Arenesche。
所有的同学和朋友们都叫他Arene,因为他们都不喜欢他的西方名字。父亲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和母亲分手离开了黄刀镇,带着他一起居住挪威,妹妹留给了母亲。只是没过几年,父亲就再婚,他和后妈始终合不来便决定回到加拿大跟母亲生活。那时候,母亲已经再嫁,他又有了一个特别小的弟弟。他后爸接手了他们家的那些生意,但是做得并不那么尽心。毕竟,加拿大政府给原住民的补助和津贴太过丰厚,他们都根本不需要工作都有用不完的钱和福利。
所以,他后爸不在乎多了他这么一个孩子,反正也不要他养。更何况,他母亲家里的地位也决定了他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是,他不喜欢他,能不看他就尽量不看他。再后来,他迷恋上了赌博后,就再也不关心任何人了。原住民有他们自己的赌场,屋子门外挂一个红色的灯泡,一到晚上就人声鼎沸,政府不能插手管理。他后爸拿着的津贴,没几天就输光了,然后他会回去旅行社工作一阵子,带客人追极光或者钓鱼,攒了钱再回去赌。
Arene清楚地记得认识Chrissie的那个日子。
那天他差一点想动手打她,因为Chrissie肆无忌惮地说他们原住民都是好吃懒做滥赌靠政府补贴的人。Arene一下子就火气上头,指着她狠狠地说:“你说什么?你特么再说一遍?!!!”
他的两个同伴一起拽住了他,说:“算了算了,别这么生气。”
Arene不肯善罢甘休,Chrissie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背着书包转身就走。他飞快地上前两步想拉她,同伴们再次阻拦道:“Come on man,She’s only 14,doesn’t know shit,just let it go.”
“你们认识她?”Arene看着Chrissie慢悠悠地拐过街角消失不见,问他们:“她是谁的女朋友?”
“她是Nova 的女儿,Chrissie Lin,”其中一个伙伴说:“Lin’s Bistro就是她家开的。Nova是一个nice lady,我们都非常喜欢她。Come on,cut her some slack,let it go.”
刚从挪威回到黄刀镇上的16岁的Arene显然是没有打算就这么let it go,所以他等跟小伙伴们告别后,一个人沿着富兰克林大街慢慢走,随后拐入52街,很快就到了Lin’s Bistro。
这家应该是新开没多久,看起来装修都很新,大大的玻璃窗里透出浓浓的暖意。这会儿还没有到最忙的饭点,餐厅里只有一桌客人在吃饭。Arene打算仔细观察一下再做决定,便沿着窗户一路看过去。
没想到,过了餐厅就是他们的厨房,竟然也是全玻璃开放式的,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厨师和帮工们干活。Arene一眼就瞧见了Chrissie,独自站在窗边的手工台旁,围着围兜戴着帽子手里正在捏一个什么东西。顶上的射灯照在她身上,罩着一层软和的光,他突然发现她的侧脸很好看,脖子修长脸蛋娇嫩,不像之前那么讨人厌。
Chrissie很快就留意到了外面有人在看,转头跟他对视了一会儿。Arene冷冷地看着她,她却忽然对他笑了,托起手里的一只肥嘟嘟的饺子给他看。她的手指上沾着一层面粉,下巴上也有两道痕迹,围兜对她来说太大了,两侧的肩带都掉落在胳膊上。他直愣愣看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她指了指餐厅大门的方向,示意他进来。
Arene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推门进去,但是他的脚就把他带入了餐厅,站在门口等位的地方,双手插在兜里看着Chrissie朝他跑过来,说:“你跟我来。”
她把他带到靠窗的一个小卡座,她自己在他对面坐下,认真地说:“我刚才告诉我妈妈了,她批评了我。我现在向你道歉,我说的那些话是很不好的坏话,对不起啊!”
Arene沉默着,事实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Chrissie等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刚刚做了好几个煎饺,给你来一份吧?你饿吗?”
“一点点。”Arene低声说:“那就来一份吧。”
“那你要喝茶吗?”Chrissie问他:“还是喝饮料?果汁?”
“茶好喝吗?”
“还可以吧,茉莉花的。”
“那我喝茶。”
“行,”Chrissie高兴地说:“你等着。”
Arene看着她一路小跑进厨房里忙活,这个角度反而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也或许是她太矮了,他时不时得伸长了脑袋才能看见她的帽子。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坐下,温和地说:“我是Nova,Chrissie的妈妈。她刚才跟我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啊,你别生气。”
“噢,没事。”Arene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在这里移民的生活才是真不容易,相比之下他们原住民就幸福太多了。他舔舔嘴唇,不安地说:“她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Arenesche家的孩子?”Nova问他:“从北欧回来的,是么?”
“挪威,”他点点头:“我叫Jerome,大家都叫我Arene。”
“Arene,”Nova的嗓音甜润,把他的名字叫的很有些女性味道,她笑着说:“Chrissie在给你煎饺子,很快就好了。你喜欢的话,以后,常常来。”
不一会儿,Chrissie就端来了茉莉花茶和牛肉煎饺,对他说:“先给你四个牛肉的,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做四个鲜虾的,好不好?”
“够了。”Arene看着她倒了一杯热茶推给他,又问:“你会用筷子吗?”
他摇摇头,Chrissie便去给他拿来了刀叉,放在桌上。他叉起一个,问:“这就是你刚才捏的?”
Chrissie点头说是,她坐在对面歪着脑袋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掩饰她的好奇心,似乎在想他的眼睛为什么是这个颜色的。
Arene被她看得尴尬起来,举着饺子没法往嘴里塞,慢慢地转动叉子,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Chrissie噌地蹦起来,说:“你吃吧,不够就叫我。”
Arene吃了四个胖嘟嘟的牛肉煎饺,他觉得真是很好吃,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叉子。Chrissie很快蹦跳着过来收了空盘子,说:“再给你来几个吧?”
“不用,够了。”他看着她脸上那道面粉的痕迹,特别想伸手去抹一下,他几乎可以肯定,她的皮肤一定非常细滑。
Arene把思绪拉回眼前,看着Chrissie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在他眼里还是当年那个14岁的华裔女孩子。
“Arene,”午夜的寒意让Chrissie的嘴唇不住地颤抖,悄声道:“对不起,我。。。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想用一下厕所。”
他们俩的视线牢牢地胶着在一起,仿佛在测试会不会有一个人会突然凭空消失,证明这只是一场幻觉。Chrissie被他的眼神盯得无比尴尬,两只脚在原地轮流左右地踩。
“厕所在里面。”好半天后,Arene反手推开了木屋的门,对她说:“现在通水了,里面有洗手间,你进来吧。”
Chrissie迟缓地迈出步子挪过去,他让开半步请她进入。
“左手那个门就是。”Arene关好门,走到她身边,说:“你把外套脱了吧。”
Chrissie慢吞吞地脱下parka递给他,再脱下手套,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雪靴。
“没事的,”他说:“靴子不用脱。”
看着Chrissie慢吞吞地摸进洗手间里关上了门,他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去给取暖铁炉子添上几根大木头,然后从厨房的冰箱里取了一个柠檬出来切,顺便把热水再沸腾一下。
她还是那个样子,干什么事都特别慢。走路也慢,吃东西也慢,连脱件衣服去一次洗手间都比别人慢几拍。每次他都看着她勺子叉子筷子忙碌好半天,碗里的东西却没少几块,她总是让他等,等到最后恨不得拿起来倒进她嘴里。
Arene瞟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已经好一会儿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摇了摇头想,不是说大城市里节奏比较快么,她去了这些年怎么还是这样,丝毫没有改变和进步呢?
他知道Chrissie最近会回来,Nova前天已经告诉他了,只不过具体的日子没有说。Arene完全没有料到今天晚上会突然见到她,而且还是在这个木屋,这个他认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的地方。
好不容易,他听到她冲水洗手后开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说:“你坐一会儿。”
Chrissie站着没有动,远远地看着他,说:“我。。。不坐了。。。该走了。”
Arene没搭理她,端了两个马克杯过去,指了指沙发,说:“坐一会儿。”说着,他把手里的柠檬蜂蜜水递过去,看着她小心地接住。他们的手指有短暂的触碰,她刚接触过冷水的指头冰凉刺骨。
Chrissie选了靠墙的长沙发坐下,Arene便坐在她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大块厚实的地毯。他稍稍前倾上身,把肘关节搁在膝盖上,手里捧着水杯,直直地盯着她看。这会儿光线好了,看得比刚才清楚很多。Chrissie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不见,下巴和脖子的弧线还在,头发仍然是恰恰过肩,根部微卷,像是刚洗过没有多久,很蓬松柔顺。她也捧着杯子,手指一根根收拢着,细长而苍白。他把视线移回她脸上,也许是靠近了火炉的关系,脸色倒是红扑扑的。
Arene记得当年他的妹妹Chutney特别嫉妒Chrissie的皮肤,连带着嫉妒她妈妈Nova的皮肤。她们两个皮肤都十分莹白,有时候在阳光下显得透明,下面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Chutney经常说:“She is fucking pale!”
“Language!”Arene厌恶地看她一眼。
Chutney根本不理睬他,接着道:“I have Chinese friends,they all look normal,nobody is that pale. I’m telling you,she is obviously a vampire,a fucking evil pale vampire!One day,she’s gonna suck you dry!”
Arene不轻不重地扇她一个耳光,坏笑着低声说:“I sincerely hope so.”
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多年后却发现其实是一个预言。
Arene喝了一口水,开口问她:“你回来有地方住吗?”
Chrissie抬起头来看他,说:“Quality Inn. 明天再回去。”
“Nova有没有告诉你,她把二层都出租出去了?”Arene淡淡地说:“她爬楼不方便以后,就睡在餐厅底层厨房后面的那个储藏室,改成了临时卧室。所以,你回家是没有房间可以住的。”
Chrissie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马路对面的那个小楼,现在是我租下做B&B的,有房间可以给你住。”Arene看着她,说:“明天可以给你钥匙。”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Chrissie很快回答:“不知道医生会怎么说,出什么方案,我能自己解决尽量自己解决。”
“好,你看着办。”Arene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
他们从八年前的那天开始就不再是情侣,她坚定地走出了他的世界,没有回过一次头。如今他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Chrissie在Vancouver的生活究竟怎么样。好像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以及彻头彻尾的无能为力。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她的脸庞,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来。她为什么来?在回来的第一天,或者第二天?零下三十多度的深夜,她连自己家都没有回就独自奔来了这里,为什么?
It has to mean something.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