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去日本度假,在镰仓的山寺里拍了一组蓝紫色的绣球花,传到微信群里得意地说:“瞧,这是著名的紫阳花,很高级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不就是温哥华随处可见的绣球花(Hydrangea)吗?
全世界有七十多个品种的绣球花,大多数原产于东亚,如今几乎全都集中到夏季凉爽的温哥华了。我们家的花园里也种了几株,全是母亲扦插的,平时几乎不管它们,一到夏天就开得姹紫嫣红。而且我们种的是“千面女郎”,花朵的颜色因土壤中的酸碱度而改变。一开始全部是红色花,我们随手施了几次数量不等的缓释肥后,其中两株的花色渐渐变成蓝紫。据说某些高明的园艺师就是通过改变土壤中的pH值来调配自己想要的花色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绣球花都有随土壤酸碱度而变色的功能。
大多数人家的绣球花都是顶生球形的,我偶尔见过锥形的绣球花。最令人称奇的是圆锥状聚伞花序的草莓香草绣球花,初开时大多为白色花,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味,随着秋季气温下降,花朵的颜色会变为草莓红色,仿佛是一丛丛好吃的草莓冰淇淋。
(草莓香草绣球花)
当秋风给叶子染上一层淡紫色或琥珀色,浪漫的绣球花变得更加有质感,干花挺立在枝头经久不衰,为园中增添一分喜气。
可是绣球花在温村太司空见惯了,身边的几位朋友刚刚买了独立屋,他们在重新规划自己的花园时,坚决不种绣球,嫌它们老土。
日本人却把绣球花与旅游经济挂钩,每年春天的赏樱季过后,代表夏季风物的球绣花于六月隆重登场了,美其名曰“紫阳花”。此时正值梅雨季节,绣球花盛开在神社、寺庙、水边、山野,一簇簇、一球球、五彩缤纷,冲淡了笼罩在阴雨绵绵中的萧瑟气氛。你撑着伞拾级而上,听着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走进深山寺院,但见花道上布满了不同颜色的绣球花,每一片树叶和每一朵花球上都挂着晶莹的雨珠,那么透明那么清澈,给人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寺院的设计处处可见精致的细节,坐在室内,可以从开放式的圆形壁窗望见庭院内葳蕤的花草,宛如浑然天成的工笔画。“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唐诗中似曾相识的意境。而在国内熙熙攘攘的现代化大都市里,许多人的眼里只有金钱和权势了,浑浑噩噩地,得不到片刻的清醒与宁静。
六月去日本赏绣球花,其实是在寻找一颗佛心,愿能换得一种精神风貌,回来后从从容容地面对并不容易的生活。
落地温哥华后,很多移民发现这里是慢节奏的,而且“慢”出了好心情。即使再忙,大家也要喝喝下午茶,闲时在家中搞园艺。城里种植着几万株李树与樱树,每年四月份都要举办樱花节。绣球花虽多,却没有“紫阳花”节,温村闲淡的隐士太多,大概没有寻佛心的精神需要了。
(白色绣球)
几个朋友问我:“如果不种绣球花,有什么好推荐的吗?”
我说:“那就选择春天开花的绣球荚蒾和琼花吧。花儿清白,纯洁得不染一丝尘埃,而且一团团聚在枝头,又热闹又和谐,象征着好意头。它们四五月开花,正好驱走心头残留的春寒,让你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舒展地笑。”
绣球荚蒾(Viburnum macrocephalum Fort.)的花型酷似绣球,其实两者是不同植物。绣球是虎耳草科的,多在夏天(六至八月)开花。绣球荚蒾原产于中国,是忍冬科荚蒾属的,叶纸质,卵形至椭圆形,聚伞花序全部由大型不孕花组成,花色不如绣球花丰富。花团直径约10-20厘米,初期呈浅绿色或浅粉色,渐渐转为白色,如一团团白色的大雪球,故而有个英文俗名“Chinese snowball” (中国雪球树),国人称其“木绣球”。
(绣球荚蒾)
琼花是绣球荚蒾的一个变种,学名Viburnum macrocephalum Fort. f. keteleeri (Carr.) Rehd。花大如盘,洁白如玉,又称“聚八仙”。聚伞花序生于枝端,周边八朵为萼片发育成的不孕花,中间为两性小花。
(琼花,聚八仙)
琼花和木绣球的最大不同在于:琼花半不孕,木绣球不孕。
温哥华的苗圃多出售“日本雪球树”(Japanese snowball,学名Viburnum plicatum,国人称为“粉团”),外形、花期与中国雪球树相近。花型较小,“雪球”的直径约5-8厘米,为不孕花。还有一种Viburnum plicatum f. tomentosum的双花品种,拥有可育的平顶花簇,四周围绕着一个由艳丽的不育花组成的花环,酷似中国的琼花。不孕的日本雪球树是人工培育出来的,近代的园丁们首先认识了不孕的雪球花,然后在野外丛林中发现了可育的双生花,故而不孕的雪球花被错误的命名为Viburnum plicatum。
(日本雪球)
我怀疑中国的绣球荚蒾和琼花的英文命名也犯了类似的错误。
上世纪80年代,经过中国专家学者多番考证,终于形成了共识:历史上 “四海无同类”的扬州琼花在宋朝灭亡以后即已绝迹。此后有人将聚八仙花称为“琼花”,后世将错就错,得到了普遍认同。所以我们读宋词时,千万不要把里面的琼花与今日的聚八仙联系在一起。
古诗词里若出现“绣球”花,我们可以根据上下文判断是绣球还是木绣球。
比如宋代张炎的《赋玉绣球花》:“留得一团和气,此花开尽,春已规圆。虚白窗深,恍讶碧落星悬。扬芳丛、低翻雪羽,凝素艳、争簇冰蝉。向西园。几回错认,明月秋千”。
这里说的是木绣球,四月开花,初始花球为绿色,后变为白色。
元代张昱《绣球花次兀颜廉使韵》:“绣球春晚欲生寒,满树玲珑雪未干”。明代谢榛《绣球花》:“高枝带雨压雕栏,一蒂千花白玉团。怪杀芳心春历乱,卷帘谁向月中看”。
以上两首诗从花期和花色判断,是木绣球。
喜欢花草的懒人多学一门外语是十分必要的,绣球是Hydrangea,绣球是Viburnum macrocephalum。英语助我跳出中国古诗词的纠结,永远不会将这几种花搞混。
在温村若想打造一个与众不同的懒人花园,不妨用绣球荚蒾和琼花(或日本雪球树)将绣球花换下。